彤華握著那一顆微微發涼的靈珠,聲音發顫地問他道:“都在這裡嗎?”
段玉樓答道:【都在這裡了。】
就讓她以為都在這裡了,何必非要去看一眼不可?
彤華指尖收緊,將那枚靈珠完完整整地握在自己手裡,而後才對他道:“你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段玉樓回頭看了眼墓道裡的景象,微微頓了頓,重新將時間向前推動,而後才將光明還給了她。
時光再一次停駐時,彤華看見的是在這之前,連牆磚都還沒有貼上的時候。
整個墓道都還是最原始的樣子,三百多年前的段玉樓穿著一身簡單的衣裳,一個人負手站在墓道中間。
他默然而立,目光靜靜地落在某處,牆壁上簡陋的油燈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閃爍著一點點昏黃的火光,卻照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彤華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時光的阻滯攔住了她的動作。
那個時候,應當是他們在下山入世之後,難得的一段清閑時光。那時候她還沒有入宮,他還沒有被衛暘針對,兩個人大有要將朝堂之事袖手不管,只每日看山看水、就這麼逍遙而盡度過此生的意味。
可他的臉上,為什麼毫無半分面對她時的歡喜,反見得這般蒼涼的無奈呢?
三百年前的那個段玉樓,一個人這樣安靜地站了許久,最後一撩下擺,坦然地坐在了地上,而後將手裡的油燈放在了牆邊,自己從袖中抽出半掌長的袖刀,微微躬下腰去。
他左手扶在牆壁上,在最接近地面的位置比劃了一下,確定了一個將來一定會被磚面覆蓋住的高度,而後才將袖刀落在了上面,緩慢地刻下了一個圖案。
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刻前來打擾,這是他封存於心的一個秘密,等將來弗陵落成,他的秘密也就會隨之一起長眠地下。
圖案並不複雜,他刻得雖然緩慢,卻幾筆也就將它完成。他認真的眼神此刻方浮現出一點溫暖的柔情,手指覆在上面輕輕地摩挲幾下,像面對戀人一樣的眷戀。
他終於站起身子,手裡隨意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土,只是眼睛依舊落在最下面。
他笑著,用很輕的聲音道:“再見。”
外面有工人走了過來,給他行了一禮,道:“段郎君,牆上的磚都送來了,今日就可以準備鋪磚了。”
段玉樓對他點點頭,應道:“好,我再看一眼,這就出去。”
那工人於是再行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彤華看著段玉樓將袖刀收了,面對著牆壁沉默下來,可是突然之間,他卻彷彿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猝不及防地轉過頭來,正與彤華的目光撞到一處。
隔著這三步之遙,隔著這迢迢三百餘年的時光,兩個人如此巧合地面面相對。
她終於得以再一次親眼看清他的面目,可是他站在那裡,站在三百年前的舊日裡,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何回頭、看著什麼,不知道自己錯過的,不僅是餘生長久的相守,還有三百年後愛人倉促重逢的一見。
他清澈的眼睛看不到她,又變得平淡而空茫。
他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如此,垂下眼無奈地勾唇笑了一笑,而後邁步向外走去。
他向著彤華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來,沒有任何停留,身體在穿過她的那一瞬間倏然消散。
時間強行的回溯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崩潰,扭曲的空間在瞬間內返回到現實,彤華因驟然的時空爆裂而受到沖擊,俯下身來嘔出一大口鮮血。
但痛的不是她的心口。
在回到現實的最後一刻,她清晰地看到段玉樓在牆壁上留下的那個圖案——
是烙月雅蘭。
是步孚尹從大荒來到定世洲第二日,彤華便送給他的,烙月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