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你如果肯聽她的話,何至於有今日?
彤華的心裡亂得一塌糊塗。
在步孚尹來到定世洲以後, 烙月雅蘭這種本不算十分特別的仙植,在那段時間內一度成為了步孚尹獨一無二的標誌。
在步孚尹死在三途海後,為了避諱, 定世洲已經幾乎不見此花。
她是貪戀過去,貪戀在人間那段本可以安然幸福的人生, 所以才想要趁此機會多看一眼。
她沒想到過會看到這一幕。
彤華無法確定地說那就是段玉樓了。在他刻下烙月雅蘭以後,他長遠的眼神, 他安靜的笑意,他那句輕聲的“再見”, 突然就全部被賦予了另外一重意義。
在步孚尹死後, 她收殮了他的殘魂, 凝聚成如今這個沒有實體的他。那時候他還沒有名字,只是一個十分冷漠的遊魂,走過了許多年,才等到作為段玉樓的這一世。
所以無論是段玉樓,還是從前那個無名的他, 都絕對、必然、肯定不會擁有步孚尹的記憶。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那段記憶的逝去, 是彤華無限心安的來源。
但那朵烙月雅蘭毀了她的心安。
她開始回憶起三百年前的段玉樓,他的一舉一動裡是否有任何不妥的時候;她開始回憶歸位後又歸於虛無的段玉樓, 他的言談之中是否流露出過不該屬於他的情緒。
沒有, 都沒有。
他從來沒有一刻, 流露出步孚尹面對她時,會無法掩飾的那一種恨意。
可是這朵烙月雅蘭又是什麼意思呢?
它明晃晃地被他刻在那裡, 在三百多年後的今天, 毀去了她對過去在人間一切美好故事的回憶。
彤華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她想要沖上前去一步, 將那塊牆磚翻開,好仔仔細細地看上一眼,確認那不是她的幻覺,而是真的存在的印記。
但段玉樓在她身邊拉住了她:【法陣啟動鎖死後,會開始絞殺留在墓中的人。你受了傷,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出去。】
他口吻算得上是耐心,因為她情緒不穩定,又帶著寬和的安慰。
他就像什麼也沒看到一樣,還如以前似的面對自己。
彤華一顆心七上八下。她看著他,心裡萬分狼狽地生出無法自控的戒備,但她沒有辦法試探他,她連問他一句“你是否看見了”都無法出口。
法陣已經啟動,在聽到段玉樓這句話後,她沒有再失態,直接運轉神力破陣,身形連續穿越數道法陣,直到最後越過封頂的土壤,落定在玉璣山頂。
她唇畔鮮血未幹,心緒又亂,腳下微微錯開一步,踉蹌了一下。
就是這一個踉蹌之間,林木之中忽然有利刃破空的輕響之聲。彤華敏銳察覺回頭,側身避過的同時,銳利的眼力穿過漆黑夜色,看清那邊高木之上,有人一身月白衣衫,手持長弓,在這迅疾的一刻之間放出了第二箭。
這一幕浮光掠影,驟然間似乎是時光飛溯而回,回到那一年秋日景,秋日宴,步孚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利落輕衫,騎在馬上跟在她的身後,安靜地凝望著她,而後伸手執弓,對她滿弦。
而隨著她聽風回頭,那一箭也同時在她肩頭輕輕撞碎,靈力碎成點點星芒無聲墜落,只剩下肩上落花拂過一般的異樣感受,輕輕的酥麻感經久不褪。
他那雙深黑色的瞳仁裡,將她整個人深深鎖了進去,話音落定,不由她拒絕半分。
“那現在,你是我的了。”
這一片刻短暫模糊的記憶,隨著密林裡飛速放出的第二箭,在這一眼之間重新來到她的面前。話未盡,人未見,那一箭已帶著強大的神力,重重穿透她左肩——
早不是當初時候。
在玉璣山接應彤華的幾十個使官,在長箭射出的瞬間便閃電般靠近彤華,而比他們更快的是一個清藍色的身影。
陵遊臉上沒有一絲平日裡插科打諢的爽朗模樣,只餘下無盡寒冷和肅殺之氣。他手中一柄重劍,攜裂地劈天之勢,自空中徑自對著彤華的方向斬落。
但這一劍卻不是為了殺她。
彤華因那長箭的力量而向後踉蹌了一步,就是這一步之間,她腳下忽然泛起碧色華光,以她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直到全然亮起,將她正好睏在中間。
法陣的圖案在她腳下有規律地旋轉,灌注其中的神力順著法陣紋路順暢運轉,將她緊緊制於中心,而後倏然將重壓落在她一人之身。
一切只發生在頃刻之間,彤華身上本就有傷,因此力而立時伏下身去,被壓制在地上,難以動彈。
變故發生得實在太快,她部下的使官們,即便速度已達極致,卻依舊被立刻運轉起來的法陣困在外圍不得近身,還因為試圖闖入的動作碰到了法陣,從而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眩暈和痛苦的神色。
而陵遊那一劍,竟也沒來得及在法陣亮起時作以破壞,神力劈在了法陣之上的結界,結界彷彿銅牆鐵壁一般,只是倏然亮了一下,裂開了極小的一道縫隙,可惜還不及做什麼,又立刻嚴絲合縫地閉攏。
身在法陣之內的彤華坐在地面,膝蓋點地,手掌撐在松軟的土地之上,施加神力抵禦,這才緩緩直起腰背,但卻也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