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看著他,手足便漸漸生起冰冷的痛意,就好像千刀萬劍刺穿了她的四肢,再將她拉進寒潭中向深處沉墜。
那個寒冷的冬天再一次跨越時間降臨在她身上,他清和溫柔的呼喚讓她如墮寒冰地獄,無處脫逃。
她由來習慣偽裝情緒,此刻卻連最擅長的虛假微笑都無法保持。方才在外面生出的恨意無法扼制地流露出來,她揚手便執起長劍對著衛暘從上而下地劈落。
但他是一個鬼。
隨著劍鋒接觸到他的肩頭,他的身形也歸於虛幻,直到劍鋒從他腰際劃過,他才重新變成完整的形態。
衛暘安靜地望著滿面慍色的她,那些用作粉飾太平的笑意終於不再。
他露出了屬於那個殘忍又無情的帝王的神色,沉默許久方道:“你如此恨我,只為了一個段玉樓。”
她恨他奪去了他的功績,毀去了他的聲名;她恨他強行將她納入後宮,不能讓她與他遠走高飛;她恨他費盡心機取他性命,連一條活路都不肯給他。
她如此恨他,全部都是因為一個段玉樓。
世人皆羨段玉樓啊——
他不羨段玉樓才智無雙,只羨他得了白沫涵的真心。
他想這人世間的情愫,為何從來都是交錯不清,若是人與人之間只有獨一無二的一段緣分,白沫涵從來不曾走到他的眼前,那他也不必産生這段無望的妄想,又恨上一個輕而易舉便得到一切的段玉樓。
他一日又一日地無法容忍,直到將他逼上死路還不肯罷休,他積恨難消,命人將他從青雲山道下挖出來,把他破碎不堪的身體碎屍萬段,拋在這三丈墓道之中,讓那些修築陵墓的奴隸反複將他踩在腳下,彷彿這樣的羞辱才能足夠。
鋪磚的那一日,衛暘親自來到了這裡。他就坐在前室之中,欣賞著段玉樓被丟棄在青磚之下,每一寸磚石土地都沾染著他的骨肉鮮血,誰也不能還他全屍,叫他安然無恙地輪回轉世。
他駕崩以後,依舊常坐在自己的棺槨之上,向外望著這條墓道的地磚。
他渴望著能有人來。如果是盜墓的卑賤賊子,就讓他們將段玉樓再踩一回,但弗陵太堅固了,段玉樓為他設計的陵墓如此精妙,三百多年了,都沒有一個盜墓賊可以進入此處。
當然,盜墓賊不來也好,他本來也不希望看見自己完美的陵墓被盜洞打成老鼠窩。
他更希望看到白沫涵。
他想她那樣愛慕她的師兄,必然會想到自己對段玉樓起了殺心,必然會來找自己算賬。等她過世,屍骨被人送進他旁邊的墓室,他便可以再見她一回。
到那時,無論她是如何含恨地質問,自己都能圓一份與她同衾同穴的心願。
白沫涵的屍骨始終沒能進來,但他一直還在等待,在這陰冷的墓穴中、棺槨狹隘之地,他等了這麼多年直到今日,終於又讓他看見了她。
他心滿意足,只是遺憾她依舊懷念段玉樓。
她依舊只為了一個段玉樓。
彤華緊攥著劍柄的手,因為過分用力而微微顫抖。她看著他,狠聲道:“你把他埋在墓道下面……你敢把他埋在這裡!”
“我敢。”
衛暘看著她,沒有任何笑意地扯了扯唇角,態度十分輕松地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我不僅讓人把他埋在這裡,連他死在青雲道,都是我命人去做的。”
彤華看著他這張虛偽可憎的面目,咬牙切齒地遏制自己想要再殺他千次萬次的念頭:“段玉樓沒有半分對不起你。”
她指著他墓室壁畫上繪出的千裡輿圖:“你的大好天下,都是段玉樓幫你一點一點拿下來的!”
衛暘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著這筆鋒描繪下的錦繡河山,真實的景色遠比這畫上的還要壯麗萬分。
“是啊,都是段玉樓。”
他看著這每一寸都萬分熟悉的江山,看著他曾經也披堅執銳、親自上陣沖鋒在前越過的九國土地,看著他也為之付出無數心血、殫精竭慮地計劃將來的衛朝社稷——
“到如今,都成段玉樓一人之功。”
那是無論他立下多大的功績,也無法掩蓋他絲毫光芒的段玉樓。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忌諱的。段玉樓終歸是他的臣子,有著才華報國的志向,有著從無二心的忠誠,他做得越好、越優秀,衛暘這個名字也會越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