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華含著笑意直起了腰背,拉了拉裙擺,坐正了些:“我哪裡敢困呢?我怕你困,怕孩子困,想著讓你早點回去休息。我好久沒見阿堇了,明兒叫我抱抱,得空我再去趟天池山,也好給阿邈講講。”
她目光十分和煦地落在陶嫣身上,提起“阿邈”這個名字的時候,自然得彷彿從沒有意識到有多麼不妥。
即便從前她用這個名字拿捏過很多次原博衍,但從來沒有刻意地刺激過陶嫣。
陶嫣果然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那些笑意都散去了許多。她人生若當真有什麼遺憾,恐怕也就只有阿邈一個。
彤華問她道:“嫣兒,你考沒考慮過回去呢?”
“回去?”
陶嫣重複了一遍,才遲緩地想起了自己乏味又冷漠的前半生。早亡的母親和外公外婆,對她置之不理的舅舅,將她忽視得徹底的父親,得意忘形的繼母,私生在外長大了又來和她爭搶的弟弟,從沒想過要真正交到她手裡的公司,還有最後突然壞掉、害她丟掉一條性命的那個該死的剎車。
她來到這裡之前,是真沒想過這種根本不符合邏輯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更離譜的是,她自己雖不敢說,但只見過一面的祝文茵卻同她道:“你不屬於這裡罷?怎麼來了,不回去嗎?”
這是隻有她們知道的秘密,也是她們友情的開始。
當時陶嫣回答的是:“不回去,我不想回去。”
如今又聽一遍問,她依舊是答:“不回去。我的家人都在這邊了,我早都忘了要回去了。”
她說著家人,想著自己的兒子,有些隱隱不去的難過。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又覺得不對勁,將杯子往她面前遞了遞。
彤華看著她,拿起酒杯,和她輕輕碰了碰。
陶嫣將酒一口喝幹了,用已有些微醺的眼神看著她,將酒杯倒過來甩了甩,輕輕埋怨道:“都怪你,好端端的,非要說這個。”
彤華面無表情,只拿一雙流光璀璨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她,看得她心裡突然慌亂起來,心跳聲響如擂鼓。
她就要失敗了,她在想。
但彤華卻只是突然笑了一下,朝她舉了舉杯,然後將酒杯貼在了唇邊。整杯酒水在唇舌滑過,盡數都入了胃中,一滴不剩。
陶嫣看著她喝酒的時候,只剩七分清明的眼裡有些複雜的光影,一句話就在唇邊,嘴唇幾動都沒有出口。
彤華一邊飲酒,眼神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陶嫣。她那樣微帶著鋒芒的眼神,其實已經足夠唬她說出所有想要告訴她的真話。
可陶嫣一句話都沒說。
杯酒盡,彤華的心底終於是失望了。
她將酒杯穩穩放在桌面上,枯下了眉目:“我其實不大愛喝酒的,酒真的不好喝。”
陶嫣垂下了眼:“抱歉。”
彷彿是在說酒。
彤華想,她又失去了一個可以和她說話的人。
真是好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