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裡,他們曾做過一小段時候的知交,是彼此難得的知音之人,作為友人,看他心願不成,確有遺憾。
但作為定世洲的昭元,他若今日死於此處,對彤華、對定世洲,都好。
昭元自床榻上站起身來,主動走出了彤華為她設下的結界,看著步孚尹放下彤華,直起身來回頭與她相對。
“等她醒來,我怎麼和她解釋?”
她聲音變得微冷,不待步孚尹開口,便繼續道:“說你借長曄和她爭鬥,破除心魔桎梏,從聚魂燈那裡重獲自由?還是說你從我這裡拿去殘魂,今日雖當著她的面散了,來日自然還有機會捲土重來?”
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兩手準備。要麼,是由他這一縷殘魂自行尋找複生之法,如今既然為打消長曄疑慮散於此處,自然就沒用了。
但好在,他當初還利用了昭元一手,將複制的另一份意識留在了昭元儲存的那顆魂珠之中。
如今段玉樓已將那顆魂珠拿去,只要他肯與魂珠融合,便能瞞著長曄,重獲新生。
而自始至終,他一次也沒有將希望寄託在彤華的身上。
一次都沒有。
步孚尹卻清清朗朗地笑了,答她道:“就這麼說罷。”
難道他還會怕彤華因他的戒備而生氣嗎?
他們之間,不是從來就這麼走過來的嗎?
在人間的時候,步孚尹也想著此生山長水遠,這一回短暫的相逢,也算全他與彤華此生一場難得的圓滿。
他足夠真心了。即便是在人間,他還在為彤華打算。在弗陵墓道中,他沒有感覺到陵遊的力量,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陵遊居然沒有在彤華的身邊。
如果陵遊不在,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作為天歲族人的身份暴露,那麼就說明,蒙山下的無相木在三百年後已經枯死。
無論是自己的族人還是彤華,他都不希望受到任何損傷。
他來到蒙山時,正順手救下了一隻瀕死的幼貓,教了他些修煉之道。
他不指望這貓妖將來能做出什麼大事,但這貓妖說出要報答他時,他只對他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要他在蒙山守著,等一位封號彤華的神女前來。
族人們倒是好說,守在此處的楹花和火眼輪回獸,先前都懂得他的心思,如果無相木真的枯死,他們自然會提前轉移,不會給彤華惹出麻煩,也不會主動和彤華相見。
但他放這貓妖在此處,是為了給彤華留一個示警。
如果天歲族的事情暴露,那麼無論是長曄還是定世洲,都會因此來為難彤華。只要這貓妖留在這裡,將來若是有人暗中來探,便可提前向彤華示警。
只要彤華可以在旁人之前發覺,早作準備,那麼這件事也許就會無風無浪地被她遮掩過去。
他不知道彤華對他的族人會抱有什麼態度,但只有他的族人提前離開,而彤華隨後得以磨平痕跡,那麼此事就是兩全其美。
只要陵遊不因此事暴露,只要陵遊還能留在她的身邊,那她就還是安全的。
臨去的時候,他又想到,憑她的聰明,也許會發現自己藏身在段玉樓體內的事,所以特地叮囑了貓妖:“日後無論對誰,切莫提起我的名字。”
貓妖出野和步孚尹一起,向彤華隱瞞這個秘密——段玉樓不全是段玉樓。
他要她一生都不知道。
他一邊設法護她周全,一邊又想滿足她對人間這段舊事一點完美的回憶,可是如今得見,卻是他一個人自作多情。
段玉樓……他咂摸著這個名字,想著當初從他眼裡看到的她,心中想,自己當初還是太天真了。
他還當真覺得彤華是想要再見自己一回,愚蠢地為此開懷,其實她哪裡是想要他?
她根本不記得他,她想要的是一個足夠聽話的、滿足她要求和幻想的愛人。這個人可以是段玉樓,也可以是別的什麼人,但絕不會是他步孚尹。
她絕不會希望真正的那個步孚尹回來。
現在,他不想滿足她這個自私的心願了。他就是要告訴她,她永遠不能心想事成,她永遠不能如願豢養一隻兇惡的青獅。
她既想要步孚尹死,又想要段玉樓生,憑什麼?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既要又要,要麼他生,要麼他死。段玉樓和白沫涵已經死在了人間,現在這一出戲,是步孚尹和彤華來唱。
他也許不會贏,但她也休想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