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離開了大殿,離開了這個院子,寧肯睡在外面,也不肯再走進這裡,再見這無用的神像。
於是原景時得以略過百姓,略過官兵,來到這寂寂無人的內院之中,看到這一片傷痕狼藉。
可在這樣的灰敗慘狀裡,卻仍有一個人,還站在那裡。
她穿著一身紅衣,像是這景象裡唯一的亮色,可背影卻顯得萬分悽愴。她孤孤單單地站在殿宇中央,面前是那座不複從前的神女塑像。
但她沒有看神女。
她看著那座翻倒的獅王塑像。即便是如此的場景,它依然如傳說中一樣,守護神女到了最後一刻。
它的翅膀已經徹底斷裂損毀成無數的碎塊,牙齒掉落,眼珠被挖,四肢和軀體也斷成幾節。它帶著無數的傷痕躺在了神女塑像前面,不再偉岸的身體依舊頑固地阻擋著每一個想要進來傷害她的人。
於是她伸出了手去,落在了獅王塑像之上。
她撫過獅王背脊的傷痕,撫過它的頭顱,眼眶,牙齒。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很溫柔,好像面前不是一個冷冰冰的骯髒塑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舊識。
她向前一步,和它緩緩靠近,連手指都在顫抖。
彤華一回到蒙城,就感覺到了定世觀的異樣。來到這裡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這座被損毀的塑像。
這是昭民口中的傳說,卻是中樞講了很久的歷史。
定世洲始主當年安定人世,而大荒神洲神地上的天歲神族裡,有一隻青翼獅王,仰慕始主風姿,自願俯首,護她一生。
她一貫不解始主的憐憫來自何處,又為何肯付出一切護佑人間。但是守護始主的獅王,卻是這個故事裡唯一讓她覺得切心的部分。
她的從前,也曾短暫地擁有過這樣的一隻青獅。
很多年前,她唯一一次去到大荒的那日,也有一隻青獅在諸神面前揚起了傷痕累累的六翼,只是將她圈在了自己的身前。
原景時當日與她在淮州分別,未料到居然這麼快就再次與她相遇。此刻腳步頓在原地,一時沒能出聲。
而就是他來到的片刻之後,簷上有迅疾風聲掠過,前些時候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簡子昭出現於此輕輕落地,側目看了他們一眼。
準確地說,是看了一眼陵遊。
陵遊前些時候不在蒙城,也是今日回來,才頭回看見這觀中景象。
他因為岑姚叫來自己去幫原景時而不大好看的臉色,因為見到這殘破的塑像難看了一倍;此刻又因為見到簡子昭的到來,更加難看了一倍。
簡子昭只是對他簡單地頷首示意,而後便邁步去了大殿門前。他顯然也有忐忑,此刻只輕聲喚道:“少主。”
彤華聽到了,一時沒動,之後手從塑像上收回,在面前掠過,才最後落到身側。
她頓了一會,才回過頭來。
她永遠美麗,站在哪裡,哪裡就是一道再美麗不過的風景,叫人驚豔得挪不開眼睛。
但她不再是往常那樣明豔到不可一世的模樣了。她唇邊沒有笑意,瀲灩的眼睛裡一片冰冷。即便眼尾還有些微紅,但仍舊是滿目鋒利的狠意,直叫人看得內心惴惴。
簡子昭默默繃直了背。與彤華相處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彤華在發起狠來的時候最好誰都不要招惹。
但他仍舊發覺,她比那一日在中樞拜見時,臉色還要蒼白。
他恭敬地躬身,向她行禮。
彤華冰冷地看著他道:“你就把事辦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