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姚見著他離開了,這才打量了一圈四周,確保沒人在,才從衣領裡取出一枚一直掛在脖子上的小哨,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回用上這個哨子。往日來不及用,人就來了,只是今日……
她抬頭看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由得扁了扁嘴,低聲道:“什麼嘛,也沒什麼用……”
“怎麼沒用了?”
岑姚聽見這個聲音,面上立刻笑開,回過頭去。她的背後,陵遊坐在牆頭之上,一條腿曲起支著手臂,十分散漫地垂眼看著他。
“你真的來了啊。”
她眼睛亮晶晶的。
但陵遊卻懶洋洋的:“我還當你不記得有個哨子了……叫我做什麼?”
岑姚走近他兩步,問道:“我聽說定世觀有好多官兵在外面守著,你能不能繞過他們,把我帶進去?”
陵遊反問道:“你是小神醫,走大門誰會攔你?”
但看著岑姚瞬間扁平的表情,他還是又說道:“可以。”
這下岑姚計謀得逞,笑嘻嘻地跑回了院子:“景哥哥!我帶你進定世觀啊!”
陵遊的臉這下徹底黑了。
在昭民的傳說裡,定世神是有一個故事的。
人間福禍相依,命運有因有果,若是今日逃過,便要還到明日。定世女神慈悲,不忍看子民受苦,每當信徒有所求,即便是要自己替他們接受懲罰,也肯護佑他們完願。無論是小難,還是大禍,她都肯以身相替。
女神這樣的善良感動了一隻獅王,讓它心甘情願對她俯首。獅王不忍見女神遭受這些本不屬於她的苦難磋磨,便挺身而出,替代女神承災赴死。
於是,大昭境內每一座定世觀的大殿之中,都有神女與獅王的塑像。
在蒙城的這座定世觀也不例外。百姓們在此處供奉的那座金身神女像,有兩丈多高,而在神女身前,是一隻威風雄武的青獅,背後揚起健碩的長翼,正橫身側立,目光如炬,不退不讓地保護著身後的神女。
幾十年裡,百姓們虔誠來此許願,願定世神拯救一切困頓,再將鮮花彩緞奉上,香煙嫋嫋裡長跪叩謝她善心仁厚。
而此刻,當原景時邁步走進內院的時候,遙遙只見滿目狼藉。
地動之後,山路封堵,救援難至。此種情形之下,又逢連日暴雨,病疫突起。這些倖存的百姓口中心裡唸了多日的定世神,卻仍舊不見來路曙光,只見得城西焚屍的火光沖天不得停歇,只聞得家家痛哭從未間斷。
此地昭人數百年對定世神的信念,此刻終於全數瓦解。
他們忘記了這座破敗的殿宇,是如何見證了他們的富庶平安,又是如何庇護了災後無處可去的他們。
他們只是抓起了最近的瓦礫磚石,狠狠砸在了塑像之上。
而後是斧頭,是柴刀,是棍棒。
他們不再信奉她。他們要毀去這個無用的神,毀去這個吃去他們幾十年香火、此刻卻不肯為他們渡劫擋災的,定世之神。
神女飄逸的衣帶斷裂,手指破損,面目有了劃痕,彷彿悲憫憐世的目光之中也出現了無限悲意。
但她仍是一動不動,如此高高地,高高在上地,垂首俯視這些可憐的人。
於是她這樣的姿態激起了人們更大的怒火,他們放 棄了從磚梁山石之下拯救那些面目全非早已死去的同鄉,而是一齊湧到了這裡,將她身前那座一直守護著她的獅王雕像推翻在地,然後去推神女的塑像。
但這座塑像太大了,大到,在沒有大型工具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移動她,卻不能推倒她。
於是他們唾棄她,砸壞她,將穢物潑到她的身上,更有人爬了上去,用刀剜出了她那雙明玉做的眼睛。
傷痕留在她的臉上,成她空洞眼眶下經久不絕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