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在一棵樹前,傾身嗅了嗅,這棵樹散發的氣息,也與旁邊的幾棵樹木不同。
她放出神火,是想要利用紅英標記。其他樹幹表面顏色都會變得深一些,但這一棵樹木上遺留的香氣卻很淡,模樣也幾乎未變,又或者是已經消弭了紅英的影響,重新長回了原先的樣子。
她對著身後的使官吩咐道:“在紅英蔓延範圍之內,保持聯系,分開去查。”
她指了指面前那棵樹的痕跡:“就查這一種。”
使官得令,四散而去。
蒙山可說是大昭境內最大的木材供給地之一。這裡的樹木異常粗壯,茂盛得幾乎有些不合常理。彤華取下發簪,在那棵樹木的枝幹上狠狠一劃,裂縫的邊緣卻沒有任何被紅蓮火灼燒的痕跡。
金克木,木生火而克土,可紅英火和紅蓮火在此都沒發揮原本的力量,而蒙山上土壤也肥沃殷實,此處竟是與五行相生相剋之道相悖。
一切皆非真實相,恐怕這地下藏的不是別的,而是那棵 傳說中不知紮根何處的古樹無相。
彤華大概能想通了,此處的禁制與她那位長姐昭元逃不了關系。
昭元一直想要把手伸到她的地盤上來,之前在蒼北提前於她找到那半血狐族是一件,如今在蒙山發現無相木又是一件。
無相木當初從天界被步孚尹一劍劈落,本以為離了神族環境,便早該枯死。可是它在此處藏匿多年,居然一直好好地存活,還有餘力散發幻象使人難以靠近。細究其中,必有原因。
昭元不會想不到這是無相木,卻也必然被幻象所迷,不得靠近,所以便幹脆在此處再設下一道禁制防人窺探,而後再引她前來,讓她替她做一回探路先鋒。
彤華扯了扯唇角,不知是贊許還是嘲弄的意思,冷笑道:“步孚尹可真是好本事。”
他當年投誠之後,未過多時便去屠戮鳳族,又殺上天界。當初砍落無相木,如今看來,竟全是在他計算之中。
他八成知道自己難以成功複仇,興許自己也要因此殞命,但是隻要能讓無相木落下凡間,便尚有機會庇護殘餘的族人。
如今看來,他也果然是如此做的。
他將無相木藏在蒙山,又將族人藏在無相木下。如此,有無相木幻象庇佑,即便是知道了此處有蹊蹺,恐怕也是查不出來的。
她身邊跟隨的使官聞言卻不敢出聲。這個禁忌今日已犯了多回,他們做部下的,得少主寬待是一回事,不分上下地妄議又是另一回事。
探查的使官不多時就回來複命,言道在紅英經過的範圍內,至少找到了幾十棵這樣的樹,其形狀與普通的樹木無異,可是經過紅英標記之後,便可以準確辨認。
彤華心中所想被證實,世上不可能有這麼多樹都是無相木,無相木也不可能藏在如此一座幾乎沒有防禦的蒙山之上。它經年累月不曾被人發現,而蒙山地下,又藏著些或許馬上就可以揭開的秘密。
她已有定論,便將手掌覆蓋在面前那棵樹的樹幹之上,旋即閉上了眼睛,散去了身周的神力戒備。
幾乎就在剎那之間,她身形一閃,轉瞬被樹吸入,消沒了身影,等到意識回神的時候,已經身在璇璣宮夙夕殿裡。
她看著殿外的凋敝景象,意識微微有些模糊,旋即聽到陵遊在她面前喊道:“不行!”
不行什麼?有什麼不行的?陵遊才與她決裂,憑什麼這樣大呼小叫?她感到頭疼,皺著眉抬起頭來瞧他,餘光中卻看到了另外一道身影。
彤華微微怔住。
陵遊彷彿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妥,只擰著眉注視著她,臉上全是慍色。
他手裡扯著一本奏本,語速飛快地同她道:“你明知道這就是個陷阱,擺明瞭是借之前那樁事來設下圈套,迫你二人離心,說不定還能要了他的性命!你這是讓他去送死!”
彤華頭腦還沒跟上來,話卻先說出來了:“既知是離心的圈套,入局之後,又豈能如他所願?”
此話一出,彤華微怔,終於想起這是什麼時候。
明明時間已經過去許久,接下來的情形也變得有些模糊,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情又好像緩緩在她眼前撥開迷霧。
她沒敢偏頭,因為突然間不敢去看旁邊那個人。她心裡想著,接下來那人就該請陵游出去了,果真旋即耳邊便響起一道清冷如月的嗓音——
“陵遊,你先出去。”
一切都對上了。
那穿著霜月白的神君坐在一旁,手裡慢慢將摺扇收攏。他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陵遊還想要說什麼,在他淡然目光之下只好閉嘴,憤憤走了出去,把大門閉上。
彤華坐在低椅上,心裡生怯,垂著頭只看面前的地磚,而那磚面之上旋即有人站定。
他的靴面是霜月白色的浮光錦,衣角繡著烙月雅蘭的紋樣,她嗅到他衣服上烙月雅蘭味道的淺淡薰香。
他屈身蹲了下來,衣袍落地,微微向前傾身之間,一邊膝蓋虛壓在地上,衣角正擋住她軟底繡鞋上紅英花的紋樣。
“暄暄。”
他口吻微微無奈,如此溫柔地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