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口吻微微無奈,如此溫柔地喚她。
陵遊低著頭, 發尾掃到臉頰,目光下落,看到了地上那截細細的發辮。
他在大荒的時候, 就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鬃毛,即便是恂奇與他打鬧也不行, 他非要把恂奇按在地上痛毆幾下才罷休。平日裡化成人身,他就隨便拿發帶紮個馬尾, 別人也不說他什麼。
等到了定世洲,他依舊不喜歡別人動他的頭發, 可定世洲到底講究形容, 他戴玉冠不趁手, 氣得直接把冠砸了。
那時候那冠砸在正要進門的彤華腳邊,嚇了她一大跳,他慌忙湊過去給她賠不是。
後來她便讓內廷給他制了各式各樣的精美發帶來。他束高了長發,幹練又利落,還有旁人都比不得的俊俏之色。
她是唯一一個能動他頭發的人。
他發間那幾條細細的辮子, 就是彤華無聊的時候抓他頭發編的。他散發時就解了,她閑著無聊自會來抓著玩兒, 這還是頭一回,他沒解, 發卻散了。
陵遊躬身將發辮拾起來, 隨手插在腰帶裡, 而後又拿起長劍,在地上挖起坑來。他沒有用法力, 費了好久的工夫, 才挖出一個足以埋下火眼輪回獸的大坑。
他埋葬了它,然後再抹去了墳塋的痕跡。
許多年前, 他離開大荒神洲,含著淚在夜色裡與恂奇拜別。恂奇緊緊抱住他,嗓音微啞,低聲同他道:“小遊,以後在外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而不是,小遊,以後在外面,若是受了委屈,就回家來找我。
火眼輪回獸在禁海之濱埋著頭闔著眼,陵遊不知它是真睡還是裝睡,那時卻希望沒人看到他偷偷抹掉的眼淚。
他不知道在自己轉身離開後,火眼輪回獸站在了恂奇的身邊,一起目送著他遠走他鄉。
他這一走,即是永遠。他們都心知肚明,來日方長,也許來日不會再相見了。
如此過去很多年,大荒死戰之後,他的族人沒了,家也沒了,河流幹涸,樹木枯死。大荒神洲地處極西,土地因為失去水源而被落日徹底曬幹,成了一片死地。
地勢在失水的原因下開始傾覆,禁海吞沒了大半個大荒神洲,之後這一千八百年裡,早已徹底沉沒。
他們徹底成了在外漂泊無家可歸的孤人,守疆的巨獸內丹被剖,再也不能輪回重生,甚至無法被埋葬在故土之上。
陵遊埋了火眼輪回獸,又去埋出野。他是獅子,兇狠慣了,一直不大喜歡貓。出野自打出現就不受他的喜歡,每每變成個少年模樣蹭到彤華懷裡撒嬌撒痴,他便氣上眉梢,提著劍喊他:“我看你是想死了。”
今日出野死在了這裡。
陵遊有些遲鈍的麻木。在今日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出野居然與步孚尹有過聯系,甚至直到現在,他都想不通他們有過怎樣的交集。
出野不過是個幾百歲的小妖,可步孚尹已經死去太久。
但他不再去想了。
他在這一刻才散去了昔年裡對出野的芥蒂,步孚尹的名字終於還是將他們串聯在了一起,彷彿冥冥之中他們也有了一分相同的聯系。
陵遊艱難地辨別著方向,走下山去,從蒙山下流淌不絕的淇水之中撈了兩條魚上來,又重新向山上走去。
那隻貓最愛吃魚,他原本打算將他帶下來,就葬在淇水旁邊。但是他又想起孤獨的火眼輪回獸,心裡又生出些自私的念頭。
輪回獸已在此處孤單地駐守了這麼多年,那隻貓兒活潑,將他們葬在一起,還能做個伴。
至於那貓兒的口腹之慾,大不了他來彌補就是了。
陵遊拎著魚往回走去,但一直在無意識地打著轉兒。明明之前眾人一起上山時,他一直沿路留有標記,下山時也同樣做了記號,但是此刻他卻發現,那些標記全部都變得十分混亂,即便是他這樣擅長追蹤的人,也幾乎無法辨明方向。
他一路摸索著那些標記,艱難找路,走深了之後漸漸看到被紅英標記過的樹木。
他在出野墳前將魚放下,轉身檢查那些樹木上的痕跡。分明方才剛被紅英越過,但此刻已有不少樹木生長出了新的枝幹,甚至於連樹幹上的痕跡都漸漸消失。
這樣怪異的生長速度,讓他心頭的不安越發強烈。
之前他一直以為是火眼輪回獸為保護此地防人發現,才用致幻之能設下禁制,可如今輪回獸已死,禁制卻還在。
這裡的樹木一定是有問題的,但在經歷過霸道的紅英神火之後,居然還有這樣旺盛的姿態,這實在是太過詭異。
陵游下意識皺緊了眉,躬身仔細檢查了這些樹木的根系,起身時腰間的發辮因他動作而掉了出來。
他心裡有些急,隨手將它拾起來塞進護腕之中,這一塞卻讓他立時頓住。
他的手指勾著那裡面的東西緩緩取出,入目赫然是火眼輪回獸的完整元靈。這一顆小小元靈掩藏了柔和的光芒,收斂了所有氣息,靜靜地躲在了他的身上。
他忽而想起彤華方才撥開他手的動作。
他霍然看向彤華離去的方向。
彤華原本也覺得,此處的禁制應當是火眼輪回獸設下的。可她走了沒多久便發現,那道禁制依舊存在,並且還在不斷誤導著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