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臉貼在她的手心,道:“想不起來了,你給朕講講罷。”
沈皇後的目光放得很遠很遠,柔聲道:“那個時候,陛下還是太子,先帝帶著父親與妾一同去東宮找您。那是三月裡,東宮的桃花開得美極了,陛下那時候,在與百裡姑娘置氣。”
她不必去避開那個皇帝不願提起的人名,因為無論從她的口中說出任何話,都不會讓這位威嚴的天子生氣。
她也不必有太多情緒,因那位百裡姑娘於她而言,原本就不算什麼。她在她的印象裡單薄而倉促,幾乎立不成一個影子,她對她其實沒有太多感覺。
皇帝聽著她的話,終於想起了那個被他刻意遺忘在漫長歲月裡的人。
記憶裡百裡總是穿著桃花色的衣衫,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守衛森嚴的東宮,就等在那片桃花盛開的林子裡。
他答應她會娶她,可卻與沈氏有了婚約。她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訊息,特來與他訣別。
少年的皇帝只對人低過兩次頭,一次是求先帝同意他與百裡的婚事,另一次就是站在百裡面前,同她說,你留下來。
皇帝輕輕安撫著沈皇後,笑道:“是了,那時候我急著將她挽回,不曾理會你,轉身就走了。”
沈皇後沒有露出半點憤懣的神色,依舊溫柔點頭道:“所以,陛下第一次見到妾,是在大婚。陛下說妾的手生得好看。”
她行卻扇之禮,一雙素手執團扇,他贊她扇面鳳舞九天,雲霞氤氳,也贊她持扇柔荑,素淨柔軟,婉約如玉。
皇帝摩挲著那雙手,看著沈皇後道:“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雙手,依舊很美。”
沈皇後笑道:“為了陛下的贊美,誰都不知道在養護這雙手上,妾下了多大的功夫。”
皇帝將臉埋在那雙手裡,眼中有溫熱的淚水慢慢溢位,落在她的掌心裡。
他哽咽道:“千漪,你是我的妻子。”
沈皇後應道:“是,我是你的妻子。”
無論多少年過去,原柯旭這個名字旁邊,只能寫著沈千漪。
素來恭敬有禮的帝後舍棄了所有的禮節和繁複的稱謂,他們成婚快三十載,此刻方宛如一對普通的夫妻。
沈皇後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她驚訝於那位神秘的百裡姑娘的美貌,坐在自家院落裡的鞦韆上發呆,傳旨的太監走進相府闊氣的大門,無憂無慮的沈氏小女在一道旨意之後成為了心儀男子明媒正娶的妻。
沈皇後閉上了雙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停止了呼吸。
可惜這麼多年,只是她的喜歡得償所願。
沈皇後薨,皇帝悲痛交加,一病不起,命太子監國。皇帝病中不問朝事,只下了一道旨意,要原承思全權處置毒殺皇後的兇手。
要太子,親手處置太子妃。
林悅言自那日宮宴之後便被關押在內宮大牢內。次日沈皇後的死訊傳遍整個上京,原承思沒有容情,將林氏一門被貶為賤籍,流放漠北。太子妃林氏處以縊首極刑。
林悅言處刑的時候是在牢內。她雖是重犯,林氏也已消亡,可她並沒有被休黜,仍在皇室宗牒之上。
正因如此,該有的體面依舊要給,所有的獄卒和看守全數退避,只餘下執刑之人在內而已。
病中的皇帝沒有發聲,預設了這樣的處理方式。
事實上,林家作為無根無基的新臣,已經掌握了朝中太多的力量,皇室需要有能和世家抗衡的資本,但決不允許權臣無法無天。
行刑當日,原承思親自挑選了一把弓,叫人帶去內宮獄。
再過不多時,他的妻子,就會死在這把弓下。
他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沒有不忍,也沒有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