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仁語重心長地道:“真理變幻無窮,只有良知人人皆有。良知就是真理,就是正確的事。做正確的事,何須在乎這點臉面?”
易師真問道:“什麼才是正確的事呢?要如何去判斷正確與錯誤呢?”
王卓仁鄭重道:“對於一個人,有利於其成長,對於百姓,有利於大多數人,對於國家,有利於長遠的未來,這,就是正確的事!”
他又接著道:“透過對照,我們便知道正確與錯誤,也就知曉了真理,得到了良知。但是,這才是第一步,因為不去實現的良知,只是誇誇其談,這良知實際上毫無用處。”
“只有去想方設法去實現,才是致良知。這就是行。只有知行合一,互為表裡,知才是真知,行才是真踐行。”
易師真沉思片刻,道:“所以,您才會願意低眉順眼去討好尤太監和皇上?”
王卓仁點頭道:“現實中我們帶著很多枷鎖,想要致良知,那就要帶著鐐銬起舞,要懂得利用規則,哪怕是利用我們很厭惡,卻無力改變的潛規則。”
易師真再次低著頭思考,心中作出決斷,然後抬起頭,將他在楊玉嬋和尹道長口中得知的訊息,包括斷藤峽中紅蓮教中天命坊藥師與捉妖師、緹騎勾結,煽惑百姓抓捕菟族之事,盡數告訴了王卓仁。
王卓仁邊聽邊點頭,聽易師真說完之後,道:“這天命坊,老夫也有耳聞,朝中時常有人購買異方,做延年益壽的仙方,賄賂的銀子花得如海似的。只是這異族,老夫的確沒有見過。”
易師真注視著他,問道:“那您對異族是怎麼看的?”
王卓仁道:“老夫依然還是那句話,只要一個人有良知,不曾威脅和迫害他人,是人族還是異族,根本不重要,也無需在意。”
熊蹯和蘇合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感動的神色,尤其是熊蹯,之前還是憤憤不平,但聽到他這句話,氣憤頓時冰雪消融了。
易師真道:“王先生,晚輩一直以來有個困惑,現在皇上下令清剿天下異族,可他們並沒有犯下罪責,只是因為與眾不同而遭受迫害,因此晚輩想救治他們。”
“可我一人難以螳臂當車,如果晚輩能加入天命坊,就可以想辦法救治更多異族,可代價就是會傷害到其中一些異族,您說晚輩該怎麼抉擇?請王先生指點迷津!”
坐在一旁的高人等聽到他的話,眼中神色一閃,但沒有說話。
看著王卓仁沉吟不語,易師真的心裡也在打鼓。
他從蘄州逃出來,領悟了利益分配的重要性,當初多給蘄州縣令和金捕頭一些賄賂,也不至於那麼狼狽逃竄,還劫獄燒衙門。
在田州秦府,他又看到了官場上的這些官員不同的嘴臉和各自的算計,官場的亂象也是明哲保身,以利益為先。
從這些事上,他知道了,也許真的和高人等說的一樣,不論是朝廷還是江湖,都是一個“利”字當頭的道場,有錢有勢的人才玩得轉。
重要的是,王卓仁的話點醒了他,要想達到目的,就必須付出代價,帶著鐐銬起舞,哪怕沉重的鐐銬會磨爛手腳,讓他成為一個有傷疤、有汙點的人。
但是,他知道了這些道理,也依然做不出抉擇。
至於原因,並非是高人等說的,他是為了成為一個英雄,也並非僅僅是為了維護讀書人的斯文臉面。
更深層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心裡始終有一個身影,一個為了流民和窮苦百姓,甘願無償救治,還辛勞地去跋山涉水採集藥材,入不敷出、家道貧窮還在苦苦堅持的人。
從小他的父親對他嚴厲,可也是他的教育讓他成長為現在的模樣,他父親一直是他的榜樣,他的英雄。
可現在,他為了一個目的,要去加入他痛恨的天命坊,為了救人而去傷害別人,雖然他明知道,這件事其實更加有利於他救治更多異族,可父親蒼老的身影總像是一塊石頭,壓著他喘不過氣來。
英雄是偉大,可是也痛苦。
他爹是英雄,可是苦了一輩子。
他的父親如此,王卓仁何嘗不是?
王卓仁深深地看著易師真,道:“易師真,我曾教過門生百千,也不曾像今日這樣沉重。但我依然認為,知必然要表現為行,不行則絕不能算真知。”
“如果你的面前只有一條路能讓你致良知,那與其躊躇不前,還不如試著一行!”
易師真整理衣裳,站起來躬身行禮,口中肅然道:“晚輩受教!”
王卓仁則躺在病床上,抬起頭自言自語道:“送你幾句話,你謹記在心: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