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軒沒理他們,敲敲桌面,語調不疾不徐,“經商靠的也是本事,只要你們不違法亂紀,不行賄受賄,不壓價百姓,逼得他們活不下去,不使一些下作手段,不……”
他一連說了十多個‘不’,說得眾糧商面如土色。
這裡的好幾條,他們都有做過,比如行賄。
這不很明顯嗎?他們都是被自己投靠的官員指示來的,投靠不就是官商勾結?
雖這是官場的普遍現象,那個官員身後沒有幾個投靠的商人或鄉紳?
不然就以他們的俸祿,哪裡過得起那麼奢侈的生活?
大楚給朝廷官員的俸祿不多也不少,養家餬口沒問題,甚至偶爾還能接濟族人,但想要過得富貴,像那些勳貴一般奴僕成群,揮金如土,絕無可能!
但大部分考上進士的官員,即便是最低等的七品縣令,都能買房子置産,呼奴喚婢,穿金戴銀。
主要來源就是這些商人的孝敬,託庇也好,委託辦事也罷,總要送上大把大把的銀錢。
江南富庶,不代表官員俸祿也高,雖則都是一些有背景靠山的,才能來此膏腴之地做官,但這個靠山也不會一直提供他們揮霍的金錢啊。
江南有一半的官員是科舉出身,有那世家大族出來的,也有寒門出身,被師門提拔。
但現在幾乎看不出他們的區別,因為大家都有錢了,而幕後的功臣,當然就是在場這些,以及這次沒有來的商人們了。
這就難怪他們越聽越驚慌了,這簡直就是直接向他們下手的節奏啊!
陳景軒掃視一圈,話鋒一轉,“你們都是眾位大人推薦給我的,想來必不會是此等奸佞,雖則做生意,但也奉公守法,且有仁心。我聽完他們的介紹,非常滿意。成立商會要的就是這份仁心和大度,才能順利施展開來。”
他話說的漂亮,然眾商人卻不敢再輕易應承了,生怕說錯了什麼,自己成了出頭鳥,被抓出來殺雞儆猴。
沒錯,陳景軒既然把眾人都召集起來,肯定要藉助他們的手,達成某種目的。
那就是需要用到他們,可這不代表陳景軒就要低聲下氣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只需要殺只雞,震懾其他人就夠了。
陳景軒很滿意這個效果,剛剛的話沒白說,喝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道,“我也不廢話了,不妨直接告訴你們。成立這個商會呢,雖則對你們有利,但我真正想要幫助的,還是老百姓!”
“那些農民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最後落得個一幹二淨。豐收年因為糧食多,價格降低,只能咬牙低價出售,攢不下什麼積蓄。災害年又減産嚴重,吃都吃不飽,更是沒有糧食可賣,又是一年無所出。因著這些原因,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多年辛苦也攢不下一點家底,娶媳婦嫁女兒都很困難。這就不怪他們把良田改成桑麻之地,人都是要養家餬口的。”
“我作為按察使,巡視的時候,看到江南糧食的危機,很可能危害到整個大楚的糧食安全,自然要管上一管,也不枉費我來江南一趟,擔任三品官職,總要對得起皇上的信任和百姓的愛戴!”
這就相當於在明示了,我需要政績,所以你們老實點配合!
“但是呢,”陳景軒的語氣沒什麼變化,卻讓眾人神情緊繃,“我不是父母官,種植什麼作物都不歸我管。按理來說,按察使的業績,應該是查出多少貪官,巡道時發現多少問題,一一記錄下來,呈報給聖上。”
果然這個‘但是’讓人難以承受,這豈不代表著,整個江南官場都危險了,陳景軒就像一匹餓狼,隨時盯著他們?
那些官員出事,他們這些依附人家的商人,也只有跟著倒黴的份,千萬不能讓陳景軒把此當成業績!
平太爺當即作為代表站出來,“還請大人明示,成立商會後,我等該如何行事,才盡可能扭轉那些百姓想法,讓他們多種糧食?”
這就是當你想要開一扇窗的時候,就說要拆屋頂,那眾人就能接受開窗了。
要阻止陳景軒對官員們下手刷業績,他們就得乖乖配合陳景軒撈取別的功勞。
“成立商會後,我們可以統一定價,把糧食的價格固定在一個區間內,當糧食豐收的時候,價格不能過低,免得叫老百姓賣不上價,去種更能賣錢的桑麻了。多餘的支出,你們完全可以把糧食運到更遠的地方去售賣,而不是在周圍乃至京城打轉,比如西北邊緣,再比如更南方的山裡,那樣就能賣上價了。要是擔心運費的問題,可以商會內部解決嘛,大家合作一下,盡量降低成本。”
“等到了糧食減産的年份,你們也可以一個不那麼離譜的高價,購買到糧食,雖然賺得少一點,但勝在安穩。要是提前簽訂了合同,又沒有收到足夠的糧食,就會想要以高價的收購到糧食,免得違約賠付一大筆錢,這樣一來大家都捲起來了,為了不在災難年被擠兌破産,你們勢必要支出更高的價格。這對你們來說,也未必是好事,不是嗎?”
“成立商會後,大家就可以商定好價格,誰也別越過這個底線去,不存在惡意競爭,豈不是更安穩?”
這話倒也不錯,雖然少了投機帶來的高收益,但也少了種種意外以及互相打壓帶來的危機。
他們略微有點心動,唯一的問題是,其他人可靠嗎?
他們互相看看,覺得除了自己,別人都賊眉鼠眼的,好像並不值得信任!
陳景軒微微一笑,“眼下正有一件事,讓你們通力合作,培養深厚情意。事成之後呢,你們即是利益相關,也是利害相關,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人出事,其他人也會被拖下水。這樣就值得交付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