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瑛一時氣結:“你……”
“但我一定會為我做錯的事負責。”淩無非抬眼,坦然與她對視,認真說道,“只是,不論我想如何彌補,都得先找到她。”
“你知道她會去哪?”沈蘭瑛驚道。
“這麼多天,她應已到許州走過一個來回了。”淩無非平靜道,“現在趕去,來不及。”
“為何是許州?”
“萬刀門許州分舵舵主賀堯,曾來英雄宴上鬧事。沔州之事,還有上回在劍南道上,屠殺了一整個村子,都是出自他的手筆。”淩無非道,“一個分舵舵主,不在自己的地盤好好待著,反而四處惹事生非,我想,她一定也會懷疑那人身份,去許州一探究竟。”
“那你有何打算?”
“先去許州看看,就算她已不在城裡,多少也會留下線索,指向她的下落。”
“我也去。”沈蘭瑛對他充滿了不信任,口吻無比堅定。
淩無非卻搖頭:“我不能讓你與我同行。”
“為何?”
“這是我自己惹出的麻煩,不當再令旁人受累。”淩無非由始至終都是一副悵然的神情,彷彿對萬事萬物都提不起興致,“何況,途中還有可能遭遇萬刀門的暗算,我若處置不夠穩妥,令你也受到傷害,萬死難辭。”
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這條性命,我遲早都得還給她。哪還有第二條命再賠給姑娘?”言罷憾然拱手,深深鞠了一躬,不等沈蘭瑛回話,便已從她身旁繞開,徑自走遠。
“哎,你……”沈蘭瑛沒能攔住他,匆忙追了幾步,卻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如一陣風似的,轉眼消失在大門前。
她攥緊了拳,闔目沉思片刻,毅然決然往大門外走去。
她拜柳無相為師多年,醫術尚未完全學成,不足以出師。因此沈星遙離開時,也並未想過,她會惦記著來尋。
此時此刻,她與葉驚寒二人,正在去往楚州的途中。
二人今早才離開楚丘縣的客舍,繼續趕路。秋高氣爽,山野間清風陣陣,拂落凋零的花葉,紛紛揚揚。
一片芙蓉花瓣落在沈星遙發髻上,葉驚寒瞧見,順手替她拂去。
沈星遙有所察覺,微微向旁讓開一步,抹去肩上另一片花瓣,不經意似的看了他一眼,眸光略顯詫異。
葉驚寒見她不喜,立刻收手入袖,裝作無視一般,道:“從這到楚州,還有好幾百裡路。怎的這次離家,沒把曉微帶在身邊?”
“曉微”,正是沈、淩二人新婚之時,葉驚寒以賀禮為名,送給她的那匹馬。
“曉微,不能算是我一人的吧?”沈星遙一面往前走,一面說道。
陽光勾勒出落花的影子,映在她的臉頰。空氣裡彌漫的花香,不知是來自枝頭的花,還是來自她的身上。
“已經送了你,怎不算是你的?”葉驚寒道。
“我以為,新婚賀禮,還有他的一半。”沈星遙面色淡然如常。
只是,這並非她的心裡話。
她十五歲下山時,便是一身孑然,在最落魄時遇見了淩無非。這些年來,她所擁有的一切看得見的東西,衣裳首飾,包括身份,似乎都是依靠他而得來。衣食用度靠他,錢財嫁妝來自師門,哪怕是她的的刀,也是母親傳給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而一切並非靠她自己得來的身外之物,似乎也沒多麼重要。
所以,在她離開光州時,根本已忘了那匹馬,即便如今想起,也不可能再腆著臉回去拿。
“他家大業大,想必不缺這一匹馬。”葉驚寒顯有失落,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別處。
翻過山頭,前方便是宋州,城中貫通運河水路,八方商客往來,大小酒樓客舍無數,雖已入夜,亦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花天錦地,甚為繁華。
二人在睢水岸邊尋了間幹淨舒適的客舍下榻,河上畫舫通明,歌聲琴聲不絕。
沈星遙累了一日,坐在榻上盤膝入定,忽然聽得窗外樂聲裡,多出一線如絲竹一般婉轉的音色,夾著一抹哀傷,與河上歡歌,格格不入。
她不禁疑惑,睜開雙眼,凝神仔細聽了一會兒,只覺這聲音的來源,比窗外悠揚的歌樂聲都要近許多,似乎就是從附近傳來的。
沈星遙起身推窗,循聲望去,只見隔壁客房窗扉半開,葉驚寒立在窗邊,手裡拈了一片槐葉捲起,放在唇邊吹奏,那無法融入畫舫歌聲的哀婉曲調,正是出自於此。
她沒有打斷他,伏著窗沿認真聽完一曲,等他放下槐葉,方才開口:“葉大哥是想起什麼傷心事了嗎?”
“為何這麼問?”葉驚寒微笑扭頭,目光恰與她對視,溫言笑道,“我只會這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