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腳下踉蹌,行過封令鐸身邊的時候,她卻被死死扣住了腕子,一把拽至身前。
“月娥……”他語氣泠泠,聲音裡卻夾著種極少見的頹喪,垂眸看向她的時候,眼神都是黯淡的。
“放開。”姚月娥態度冷靜,往回抽手的時候,用了全力。
封令鐸怕她掙紮太過傷到自己,終究還是放了手。
姚月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迎面有風吹在臉上,一陣暖,一陣涼。身後傳來封令鐸略微顫抖的聲音,他沒有強行留下她,只道:“至少讓我知道你要去哪裡,往後若是……”
沒說完的話被姚月娥冷聲打斷,“封相為君分憂有朝務要忙,民女不過黎氓,不值得大人勞神掛心。願大人從此青雲得路,聖眷日隆。”
言訖,姚月娥頭也不回地行入了那片惶惶秋陽。
“鷓鴣斑,東瀛訂單三百,占城兩百件;百花盞,高麗訂單五百,東瀛三百件;烏金和銀霜,真臘三佛齊各兩百;還有油滴盞……”
茶室裡,薛清放下手裡的訂單,垂眸將案上的一盞清茶,向著對面那個神思恍惚的人推了過去。
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姚月娥,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也不多問,只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一沓訂單收起來,起身對姚月娥道:“我看你前些日子忙著準備萬國展,想是確實累了。那不妨先將手裡的事情都放一放,陪我去玉津園走一趟?”
姚月娥怔忡,卻見薛清已經兀自起身,吩咐候在外面的夥計備好了車馬。
馬車碌碌地行過州橋,往南,出了朱雀門和南薰門,便到了上京貴胄最喜宴飲的玉津園。
金秋桂子,十裡芰荷,八月的上京秋衣已濃,玉津園裡的木槿和海棠正盛,正式賞秋遊玩的時節。
姚月娥跟在薛清後面,去了臨湖的一座榭亭。
竹簾撩開,一個身著沉香色雲折枝紋交領大袖衫的貴婦笑著望過來,眼神掃過薛清落到姚月娥的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薛清上前一步施了一禮,又笑著對姚月娥道:“快來見過太後。”
毫無準備的見面,讓姚月娥愣在了當場。
她怔忡半晌忽覺失態,趕緊跟著薛清行禮,然而躬下身時,才發現自己跟著薛清行的是男子叉手禮,又趕忙慌亂地換成了女子的萬福禮。
許是姚月娥手忙腳亂的模樣實在可愛,太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好了好了,免禮了。”太後笑著側過頭去,吩咐身後的婢女給兩人賜了座。
薛清隨即讓人奉上帶著的物件,都是他趁著萬國展,委託外商從異國帶來的珍奇之物。
太後被哄得見牙不見眼,一個勁兒地誇薛清懂事。
姚月娥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太後雖衣著華貴、舉止端方,但這麼跟薛清說笑的時候,就像個普通的鄰家老媼,親切又隨和。
姚月娥坐在一旁看得出神,也忘了迴避自己眼光的直辣,直到太後似有察覺地望過來,錯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問她,“怎麼?老身臉上有東西?”
姚月娥被這一句驚得回過了神,連忙提裙就要下跪請罪,被太後揮手給制止了。
太後看向一旁的薛清,有些責怪地問他,“你沒跟姚師傅說過老身的規矩?”
薛清恍然,歉笑到,“太後平日裡平易近人沒有架子,草民倒把這事給忘了。”
太後一聽這話就蹙起了眉,有些揶揄地問:“什麼草民不草民的,你是嫌棄朝廷賜你的六品寄祿官太過低微,還是想提醒老身自己的出身?”
薛清笑著道了句不敢。
太後卻沒當回事,自語到,“真要說起來,兩年前,老身也不過是一介罪臣家眷,往常入宮拜見宗親命婦,最煩的就是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一會兒有罪一會兒該死的,聽了就煩。”
她話鋒一轉,對姚月娥笑到,“所以私下裡在老身面前,咱沒那麼多規矩,知道了麼?”
姚月娥訥訥地點了點頭,半晌才應了個“哦”。
太後一聽就笑了,拿了個剝好的橘子遞給她,道:“聽說這次的萬國展上,你家瓷盞一鳴驚人,在交易中拔得頭籌不說,還把那東瀛的天目盞都給比下去了,哎!”
太後激動得眉飛色舞,高興到,“據說那東瀛使團走的時候,嘴上不服,但背地裡卻訂購了你好多的黑釉盞,是這樣嗎?”
“啊?”姚月娥驚訝地瞪大了眼,而後點了點頭。
太後有些得意,轉過身去同薛清炫耀,“你是不知道,東瀛這幫人表面上與大昭交好,其實背地裡支援前朝的事情沒少幹。之前大昭初建的時候,他們的使團送來一隻什麼天目盞,還口出狂言給吹到了天上去。”
太後氣得直哼哼,“依老身看,他們那就是隨便找了個什麼街邊茶肆的破盞來打發咱們的。這下倒好,咱讓他們開開眼界,心服口服!”
姚月娥被太後這孩子氣的神態逗樂,跟著笑出了聲。
太後卻愈發地高興,眼神熠熠地看向姚月娥,感嘆到,“不過,老身只聽人說萬國展上那個出盡風頭的師傅是個新人,今日一見卻沒想還是個女子,看來我大昭還真是人傑地靈、賢才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