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門。
垂拱殿內議政結束,葉夷簡照例約了封令鐸往禦街吃酒。
馬車碌碌地走過人潮擁擠的街道,葉夷簡心情頗好地哼著小曲兒,卻見封令鐸眉心微蹙,仰頭靠在壁板上,一副心力交瘁、生人勿近的模樣。
也難怪,閩南路的貪汙案和建州兩縣的洪水還沒整明白,淮河流域又現旱災,而永豐帝心心念念要北伐,結果戶部將國庫的銀子一盤,別說是北伐,就連再來一場天災,朝廷都不一定挺得過……
而朝中以嚴含章為首的改革黨,此時又鼓吹要朝廷推行新政,充盈國庫,以備北伐,故而每次議事的時候,垂拱殿裡都吵成一片,鬧得葉夷簡現在都覺得腦子裡嗡嗡的。
他有意活躍氣氛,清了清嗓,靠過去對封令鐸道:“大理寺最近接了個離奇的案子,還沒來得及上報,不如你幫我想想該怎麼個說法?”
身旁的人“嗯”了一聲,閉著眼紋絲未動。
葉夷簡道:“就武安侯家的那個嫡小姐你知道麼?前幾年還說要跟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說媒來的,結果前幾日被發現,在府上自盡。”
“自盡?”封令鐸蹙眉,問:“自盡你們大理寺也管?”
“那怎麼可能!”葉夷簡乜他一眼,繼續道:“不過人是救下來了,於是就問為什麼要做傻事啊?結果你猜怎麼著?”
葉夷簡痛心疾首,“那嫡小姐,竟然有孕了!而且對方、對方就是個無功名在身,常年混跡青樓勾欄,為歌姬妓子們填詞的窮詞人!而且那小姐是因著聽聞他要娶妻,才想不開自盡的。你說說……”
他嘆氣,恨鐵不成鋼地道:“好好一個出身名門的貴女,竟然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給人當了外室,白白蹉跎幾年,還珠胎暗結。哎……也不知這腦子是怎麼了,被驢踢了不成?現在武安侯府告到衙門,要治那登徒子的罪,嘖嘖!”
葉夷簡義憤填膺地說完,卻發現身旁之人更加沉默了。
他有些忐忑地迎上封令鐸那雙泛著寒光的鳳眸,嚥了嚥唾沫,摸著自己的臉顫著聲問:“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封令鐸黑著臉不搭理他,兀自叫停馬車,行了下去。
如今正是傍晚日入的時刻,街道上人潮洶湧,路人和小販行色匆匆。
封令鐸悶頭走在前頭,回想著葉夷簡方才的那番話,心中鬱氣愈發沉重——給人當外室、白白蹉跎幾年、青春錯付、最後還落得個悽慘自盡的下場、腦子被驢給踢了……
心口一把火燒起來,他默默攥緊了拳頭。
忍了這麼些時日不去見姚月娥,就是為著這一口氣。
所以無論如何,這一次絕對不可以退讓!
下定決心,封令鐸握拳在州橋的石墩上,狠狠地錘了一把。
“誒!好巧啊!怎麼你們也在啊?”
身後響起葉夷簡的聲音。
封令鐸整理好思緒,一轉身,就聽見他興沖沖地道:“剛好我們也還沒用晚膳,要不一起吧?”
“姚師傅。”
姚月娥也是這時才注意到葉夷簡。
她望了望天色,發現薄暮冥冥、華燈初上,如今已是飯點。
今日忙了一整天,方才不覺得,現下鬆懈了,只覺五髒六腑都在唱空城計,而一旁的齊猛也是面如菜色,一副免力強撐的模樣。
姚月娥不是個忸怩的性子,當下便答應了葉夷簡的邀約,只是隨他沒走幾步,視野裡便撞進另一道身影。
姚月娥怔了怔,倒是想起上次這人踹了她家的門以後,兩人似乎是有好幾日都沒再見了。
其實也不怪姚月娥心大,那次封令鐸走後,她是想搬出去住的。
結果在上京城問了一圈,姚月娥才知道,這裡的宅子都興的是押三付一。
這麼一來,她能租得起的房子,就太破了;不破的房子呢,她又租不起。等她把房租一交,等於是在這上京城裡,別的啥都幹不了了。
況且這一趟上京之行,姚月娥本來就為的是學東西,若是因著跟人慪氣模糊了此行目的,那才叫買櫝還珠、本末倒置。大不了等以後賺了錢,再將房租給補上就是。
於是這麼想開了,姚月娥也就不糾結無關的事了。她將精力都放在正事上,自然就忘了自己和封令鐸的齟齬,如今乍然相逢,她才想起之前,兩人似乎是不歡而散的。
封令鐸也在此時望了過來,四目相對,氣氛霎時便有些微妙。
葉夷簡渾然不覺,行出兩步才發現姚月娥沒跟來,回頭又問:“怎麼了姚師傅?還有事?”
“啊?”姚月娥有些尷尬。
可她已經答應了葉夷簡,若是因著封令鐸就反悔,反讓人覺得她有多在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