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霓朝她走了過去,用出家人的禮節向她行了一禮,用依舊沙啞的聲音說道:“您來了。”
女子緩緩轉頭,淡淡地看了霆霓一眼,無聲地回了一禮,又轉回目光看向那抔越聚越大的土堆。
藍灰色眼眸……
透過這雙眉眼,霆霓彷彿又見到了禮謙嵐一般,心窩裡彷彿被人用匕首深深淺淺地捅著,一陣陣抽搐地疼。
女子望著遠處冰冷的土堆,眼眸裡彷彿蒙了一層紗,又漸漸瀰漫出的薄薄的水汽:“早知如此……”她的聲音低啞。
霆霓看著眼前這位貌似看破紅塵的出家人,細紋已爬滿了她的眼角,她終究是個母親,佛前多少次的誦經能淡化這痛徹心扉的喪子之痛。
想到這裡,她內心的愧疚再次洶湧襲來,肆無忌憚地撕扯著她的五臟六腑:“都怪我……”
她氣息一顫,雙腿一軟,想要跪在她的面前贖罪,卻不料,一隻溫厚的手突然截住了她的手臂。
出家女子將霆霓扶穩後緩緩鬆開手,聲音透著苦澀:“一切皆是天意。”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神情恍惚像飄在千里之外,靜默了半晌,才幽幽開口道:“當年我與他相識之時,已是個遺孀……”
霆霓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禮謙嵐的父親。
“天意弄人,偏偏那麼多巧合聚在一處,我與他之間糾葛越來越深,竟,彼此心悅。他當著天下人立下誓言,非我不娶,而我卻無數次拒他於千里之外,屢屢讓一代宗主顏面掃地。”
霆霓疑惑:“為何……您不是也……”
女子嘴角微翹,露出一個無盡淒涼的笑:“你聽過天煞孤星嗎,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臨,孤克六親絕八方。”
霆霓驚訝,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
“不錯,當初那個算命先生是被我家人罵出去的,直到後來,我爹孃意外殞命,我的夫君也在新婚之夜急病暴斃……”
她自嘲又悲涼地一笑:“我卻不得不信了。”
霆霓篤定地搖頭:“一切只是湊巧罷了。”
女子緩緩轉動目光,正眼看向她,似乎被她的話觸動到了:“是的,當年他就是這樣說的,他說,他信情意,信真心,唯獨不信命,哪怕真有這等荒唐事,他也要賭上一次。”
霆霓目光沉落下來,事實證明禮老宗主終究是賭輸了。
他在本該叱吒風雲的年紀,染上了重病,不幸去世,只留下禮謙嵐他們孤兒寡母。
這麼多年的疑問,霆霓今日終於想通了,哪有什麼天選的伺佛之人,那有什麼瞬間的頓悟,不過是為了保護深愛的人罷了。
只可憐禮謙嵐,終究是把疑問帶去了墓土之中。
前一天噓寒問暖的母親,怎麼第二天便決意與他涇渭分明,神色裡再也看不出半點疼愛,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願和他說,每次上山探望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可憐的母親,當年她做這個決定並不亞於切膚之痛,多年隱忍壓制的熾愛,仍沒能換得他長命百歲。
“早知如此……我該日日伴他左右,為他溫粥,添衣,搖扇……”兩滴晶瑩的淚珠從她波瀾不驚的臉上緩緩流下。
霆霓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流淚,她不知該作何安慰,此時的一切話語在一個母親面前都是蒼白的。
她輕輕抽了下鼻子,努力控制住情緒,只說道:“師父的落虹館裡,一直掛著一幅暮春圖,上面題詩道: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女子微垂下睫毛,神情無限蕭索,喃喃念道:“人生看得幾清明?”
她手中的珠串再次翻滾起來:“人生看得幾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