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錦的目光掃過史丞相髮根處隱藏的灰白,和他堆積在眼角日益深刻的褶皺。
默了半晌,周雲錦微微點了下頭。
史丞相回以一個堅定眼神後,轉出了屏風,年老的背挺得筆直,凜凜然朝著城牆走去。
竹瀝吹滅了燈盞,此時起身站了起來。
周雲錦斜瞄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恨透了朕麼,怎麼還來了?”
虞公公是個察言觀色的行家,聞聽此言,立刻向周圍伺候的宮人們使了個眼色,不聲不響地帶領一行人魚貫退下。
“送飯的宮人說你鎖死了房門,朕還當你以屋為墓,以榻為棺,就此長眠了呢。”周雲錦目光落在前方一塊塊石磚堆砌的牆壁上。
竹瀝站在屏風前面,身姿淡雅,容貌卓絕,彷彿與那一副江山萬里的墨畫本為一體。
他臉上的表情更是淡到極致,眼神露出稀鬆疲倦,嗓音微微喑啞:“那樣再好不過,還能趕上過清明。”
周雲錦微微側過頭,冷冷一瞥:“那你就死在裡面,為何又出來!”
他水波不興地答道:“陛下該問問虞公公。”
周雲錦黝黑的瞳孔驟然一縮,怒責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情不願了?”
竹瀝沒有再說話,彷彿沒聽到一樣,淡漠的眼神緩緩抬起,越過城樓的過堂,越過高聳的城牆,望向遠處那一片嘈雜激烈的戰場。
周雲錦不想再看他,負氣轉回頭,對著灰禿禿的牆壁,心中一陣慪火。
他是誰,他可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啊,更是心狠手辣的皇帝,當毒辣與權力碰到一起,沒有人會不哆嗦,這世上只有他敢這般放肆,無非是仗著……
其實周雲錦心裡清楚,今日如果竹瀝真的不想跑這一趟,沒有人能強迫了他,可是他就是想聽他親口說。
說他在意他。
“陛下又在打仗……”半晌後,竹瀝沉沉地說了一句。
周雲錦用鼻子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又在打仗?你以為朕很閒嗎,他清平教假意歸順,出爾反爾,現如今,又打著為禮謙嵐報仇的旗號向朕發出戰書,屢屢滋擾。”
竹瀝收回目光,看向他問:“禮謙嵐怎麼了?”
周雲錦冷漠道:“說是死了,真死假死誰又知道。”
竹瀝聞言神情一滯,抬頭望向那一片混亂聲中,腳步也隨之目光走了過去。
他來到城牆邊上,帶著血腥味長風呼嘯著吹過身側,高高飛揚起他身上的麻布白衫,頭上的紅底金字的旗幟烈烈作響。
城牆之下,將士們在紛揚的塵土中廝殺成一片,戰鼓與刀劍的響聲如雷電般震耳欲聾,地面上是大片大片斑駁的血跡與橫七豎八的殘屍。
猛然間,竹瀝的心臟受到了強烈的一擊,像被鐵錘狠狠砸中,經久不散的震痛著。
在紛亂的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讓他再也挪不開目光。
他與那道影子離得太遠太遠了,以至於投射在他眼中只是一道模糊的線條,可是就是這抹瘦削的線,一動一靜,都彷彿在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
從她肢體動作來看,她受傷了,手腳均已不靈活,很像是失血過多。
可她並沒有停下補救,明明有機會脫身,卻無所畏忌地舉劍向敵人奮力一擊,很快就有幾個人同時朝她圍了上去。
他看懂了,此時的她,已經不要命了。
“禮謙嵐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