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王的名頭在北方極響,但是在江南江湖人物卻不大理會。劉春榮轉頭對瞿龍先生笑道:“他拿魯王的名頭來嚇我們。”瞿龍先生身材極高極瘦,肩膀一邊高、一邊低,手中拿著一根粗大異常的旱菸筒,吸了一口,噴出一道煙圈,側目向王嘉遇打量一番。
王嘉遇看他神情甚是無禮,心頭有氣,只是看他一副氣派,顯然是江南武林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輕慢,作了一揖:“前輩是叫瞿龍先生麼?恕晚輩初來江南,不認識你。”
瞿龍先生吐了一口煙,筆直朝著王嘉遇臉上噴去,又吸了一口,跟著兩道白蛇般的濃煙從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並不散開。王嘉遇還不怎地,吉逸然早已瞧得氣往上衝,便想開口說話,吉普怡在她臂上輕輕一捏,吉逸然回頭見母親緩緩搖頭,才把一句罵人的話忍住了。
瞿龍先生旁若無人般把旱菸袋在磚上敲了一陣,敲去菸灰,又慢慢裝上菸絲。
這麼一來,連吉祥堡五祖也有點忍不住了,但知瞿龍此人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據說當年以一套鶴蛇八打拳打敗過無數高手,手中的旱菸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善能打穴,也能奪人兵刃,可是到底他的本領如何,在場的卻是誰也沒見過。五祖都盼著他和王嘉遇說僵了動手,他能獲勝固然最好,否則也可消耗王嘉遇一點體力。
忽然屋頂又有人大喝:“快還我們的金子!”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一個黑臉粗壯的少年雙雙躍下來,隨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跟著下來,他作富商打扮,慢吞吞從牆壁上滑下來,也看不出他的武功高低。
王嘉遇見那少女正是楊慧,有喜有憂,喜的是來了幫手,憂的是不知跟她同來的二人武功如何,眼下敵人除了吉祥堡之外,又多了流沙幫和瞿龍先生,吉普怡母女和吉祥堡五祖撕破了臉,已處於極大危險中,非將他們帶走不可,要是新來的這兩人武功也和楊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心照顧,那麼大勢去矣。
這時吉祥堡的弟子中已有數人搶上前去攔阻喝問,那黑臉少年大聲叫道:“快把我們的金子還來!”他見金條散在地上,“啊哈,果然都在這裡!”俯身就去撿。王嘉遇眉頭一皺,心想:這人行事甚是魯莽,只怕武功也是泛泛。
吉普懷見他俯身,飛足往他臂上踢去。楊慧急叫:“蔣師兄當心!”那黑臉少年側身避開,隨即搶攻向前,雙掌疾劈過去。吉普懷不及退讓,也伸出雙掌相迎,啪的一聲大響,四掌相交,兩人各自退後數步。那少年又要上前,那富商打扮的人道:“禮聖,慢著。”
王嘉遇想起楊慧的話,說有一個蔣師兄和她一起護送這筆軍餉,因兩人鬧了彆扭,中途分手,所以被吉逸然出其不意給劫了金子去。王嘉遇暗想:這黑臉少年就是蔣禮傑的弟弟蔣禮聖了,難道這個富商竟是大師哥朱柏任?想他剛才滑下來的身法正是本門武功。這一下喜出望外,忙縱出來,跪下磕頭:“小弟王嘉遇拜見大師哥。”
那富商正是顏谷峰的大弟子朱柏任,他之前已經聽楊慧講了王嘉遇的事,便雙手扶起,細細打量,道:“小師弟,你這麼年輕,武功就這麼高強,當真後生可畏。”王嘉遇道:“請問大師哥,恩師現在何處?他老人家身子可好?”朱柏任道:“恩師此刻到了南京城,他老人家很好。”
楊慧走過來道:“嘉遇哥哥,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蔣師兄。”王嘉遇向他點點頭,蔣禮聖也向著他點了點頭。
朱柏任不悅道:“禮聖,怎麼這樣沒規矩?快給師叔磕頭。”蔣禮聖見王嘉遇跟自己年齡相仿,心裡老大不服氣,慢悠悠走過來,作勢要跪,王嘉遇連聲道:“不敢,不敢。”雙手攔住,蔣禮聖也就不跪下去了,叫了聲:“小師叔!”朱柏任笑罵道:“什麼小師叔、大師叔的,他年紀再小,也是你的長輩,我比你老,你怎麼又不叫我老師父?”王嘉遇向蔣禮聖笑道:“你哥哥可好?我一向惦記著他。”蔣禮聖道:“我哥哥安好。”
瞿龍先生見他們同門敘話,說個沒完,就當他這個高人不存在一般,他也耐不住了,怪眼一翻,抬頭望著屋頂,說道:“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這一出聲,眾人都嚇了一跳,原來他的聲音聲若怪梟,十分刺耳,沙啞中夾雜著尖銳,難聽異常。
蔣禮聖卻不怕他,上前一步道:“這些金子都是我們的,被你們偷了去,現在我師父帶我們來拿回去。”瞿龍先生仍然眼望屋頂,口噴白煙,時不時嘿嘿冷笑幾聲。
蔣禮聖見他老氣橫秋,一副全不把旁人瞧在眼裡的模樣,氣往上衝,道:“到底還不還,你明白著說,要是你做不了主,就讓能做主的人來說話。”瞿龍先生又是喋喋兩聲怪笑,轉頭向劉春榮道:“你告訴這娃娃,我是什麼人。”劉春榮喝道:“娃娃聽好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瞿龍先生,可別把你嚇壞了!年紀輕輕的,這般無禮。”
蔣禮聖不知道瞿龍先生是什麼人,自然也嚇不壞他,叫道:“我管你是什麼瞿龍先生還是瞿狗先生,我們是來拿金子的!”
吉普懷剛才跟蔣禮聖交過手,未分勝負,心中不忿,跳出來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沒有本事!先贏了我再說,”不等對方答話,跳過來就是一拳。蔣禮聖猝不及防,這拳正中肩頭。他大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聲,正打在吉普懷腹部。二人各自負痛跳開,互相瞪了一眼,又打在了一起。頃刻之間,只聽得砰蓬、砰蓬之聲大作,各人頭上身上都中了十餘拳。兩人打法一般,都是疏於防禦,勇於進攻。
王嘉遇暗暗嘆氣:“大師哥教的徒弟怎麼如此不成話!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兩拳那還了得?難道蔣大哥也不好好點撥他一下?”
他不知蔣禮聖為人憨直,性子暴躁,學武時不能細心,好在他身子粗壯,挨幾下盡能挺得住。混戰中只見他右手虛晃一拳,吉普懷向右閃避,他左手一記鉤拳,結結實實正中對手下顎,砰的一聲,吉普懷跌倒在地,暈了過去。
蔣禮聖得意洋洋,向師父望了一眼,以為定得讚許,卻見師父一臉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勝了,怎麼師父反而見怪。
楊慧見他嘴唇腫起,右耳鮮血淋漓,拿手帕給他擦血,低聲道:“你怎不閃不避?一味蠻打!”蔣禮聖道:“避什麼?一避就打不中他了。”
瞿龍先生怪聲說道:“打倒一個蠻漢,有什麼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嗎?”突然拔起身子,站到了兩塊金條上,右手旱菸袋點著另一塊金條,道:“不論你拳打腳踢,只要把這三塊金條弄了去,所有這些金條都是你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得他過於狂妄。適才這場打鬥,大家都看了出來,蔣禮聖武功雖然不高,膂力卻強。以一根旱菸袋點住金條,料定他無法撥動,也不免太過小覷了人。
蔣禮聖怒道:“你說話可不許反悔。”瞿龍先生仰天大笑,向劉春榮道:“你聽,他怕我反悔。”劉春榮只得跟著乾笑一陣,心中卻也頗為疑惑。
蔣禮聖道:“好,我來了!”縱上三步,看準了他旱菸袋所點的金條,運力右足,一個掃堂腿橫踢過去。
王嘉遇看得清楚,估計這一腿踢去,少說也有二三百斤力道,瞿龍先生功力再高,也決不能用一根旱菸袋將金條點住不動,除非他有什麼妖法魔術。
眼見蔣禮聖一腿將到,瞿龍先生手裡的旱菸袋突然一晃,在他膝彎裡一點。蔣禮聖一條腿登時麻木,踢到中途,便即軟垂,膝蓋一彎,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瞿龍先生連連拱手,一陣怪笑,說道:“不敢當!小兄弟何必多禮?”
楊慧大驚,搶上去把蔣禮聖扶起,扶到朱柏任面前,說道:“朱前輩,這偏肩膀老頭兒使奸,您去教訓教訓他。”蔣禮聖破口大罵:“你暗算傷人,老傢伙,你不是英雄好漢!”
朱柏任伸手給他在腰裡一捏,大腿上一戳,解開了閉住的穴道,道:“原來你小傢伙中了人家暗算,才是英雄好漢!”他見瞿龍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驚,心想在浙南偏僻之地,居然有這等打穴好手。朱柏任擅於打穴,便要和他比試,說道:“這筆帳記下了!瞿龍先生,老夫來領教你的高招。”便要上前給徒弟找回這個場子。
王嘉遇心想:“我是師弟,該當先上!”便道:“大師哥,待小弟先來。我不成時,你再接上。”
朱柏任見他年紀甚輕,心想他即便學全了本門武功,火候也必不足,諒來不是這瞿龍先生的對手。師父臨老收幼徒,對他一定甚是鍾愛,如有失閃,豈不是傷了師父之心。這可與讓蔣禮聖出陣不同,需知自己這個寶貝徒兒武功平平,魯莽自大,讓他多吃點苦頭,受些挫折,於他日後藝業大有好處,於是低聲道:“師弟,還是我來吧。”王嘉遇也放低了聲音道:“大師哥,他們好手很多,這五個老頭兒有一套很厲害的五虎巴山陣,待會還有惡鬥。你是咱們陣營主將,還是讓小弟先來。”朱柏任見他執意要上,心想初生犢兒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興頭,便道:“那麼師弟小心了。”
王嘉遇點點頭,走上一步,向瞿龍先生道:“我也來踢一腳,好不好?”
瞿龍先生與眾人都感愕然,心想剛才那粗壯少年明明吃了苦頭,怎地你還是不知死活。瞿龍先生見他與蔣禮聖一般年紀,越發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們話說明在先,你給我行大禮,老朽可不敢當。”一邊說,一邊又伸旱菸袋點住了金條。
王嘉遇也和蔣禮聖一模一樣,走上三步,提起右足,橫掃過去。蔣禮聖看得著急,叫道:“小師叔,那不成,老傢伙要點你穴!”
吉祥堡五祖卻知王嘉遇雖然年輕,武功卻是奇高,眼見他要重蹈蔣禮聖的覆轍,都感奇怪,難道他竟能閉住腿上穴道,不怕人點中?
眾人眼光都望著王嘉遇那條腿。朱柏任準擬一見王嘉遇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師弟,再攻敵人。
只見王嘉遇右腿橫掃,將要踢到金條,瞿龍先生那支旱菸袋又是快如閃電般伸出,向他腿上點去,豈知他這一腳踢出卻是虛招,對方手臂剛動,早已收回。瞿龍先生一點不中,旱菸袋乘勢前送,王嘉遇右腿打了半個小圈,剛好避開菸袋,輕輕一挑,已將金條挑起,右足不停,繼續橫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