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長得……長得連她都無法數清的歲月。
宗弦仰起臉,低微的聲音瞬間飄逝。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口悄然響起謹慎的步伐聲。
“宗姑娘?”梁全禮掖著手,候在陰影裡。
宗弦沒好氣:“愣著做什麼,還不來扶他回去?”
梁全禮立刻率兩名小宦官進來,攙起蘇聿回側殿去。落後兩步的南枝亦趕來扶宗弦,見宗弦起身時一瘸一拐:“姑娘怎麼了?”
“無事……”總不能說被蘇聿壓麻了。宗弦在心裡又狠狠罵了他兩句,抓著南枝的手臂蹣跚地往外挪去。
梁全禮不愧是禦前的掌事大監,忙著安頓蘇聿的同時,還不忘差人抬一頂軟輿送宗弦回玉暉殿,之後又召人來問:“宗姑娘回去了?”
“回去了,小的親眼看著宮長大人帶著碧桃姊姊,一起伺候宗姑娘進殿的。知道您不放心,小的還特意多留了一會兒。宗姑娘好好的,什麼毛病都沒犯,裡頭的燈火很快就熄了。”
“行,下去吧。”
另一名小宦官遞上擰好的巾帕,梁全禮轉過屏風,一抬頭,就見方才還醉得不省人事的蘇聿,正安靜地坐在床沿,手邊是那杯已經涼透的解酒茶。
“陛下?”梁全禮瞠目,“您——您沒醉啊?”
蘇聿將茶飲盡,握著空杯沉吟。
梁全禮示意其餘人離開,捧著巾帕候在一側。
“梁全禮。”
“在。”
“你大概是幾歲開始記事?”
梁全禮疑惑,仍恭謹答道:“回陛下,老奴愚鈍,大致到四五歲時方能記得一些事情。”
“若再往前,能想起多少?”
“這——興許努力想想,能記起點模糊影子來。”
“若有人能記得嬰孩時期的事,你會信麼?”
梁全禮訝然:“老奴見識少,倒未曾聽說過這等人物。”又忙補了句,“然這世上無奇不有,或許千百人中,正好有一人便是如此,也說不準。”
蘇聿不再言語。
梁全禮摸不清蘇聿在想什麼,亦未敢打探,一如既往地服侍他就寢,後靜靜退出去。
殿內暗下來,蘇聿閉眼躺著,聽到周圍再無一絲聲響。他許久未飲這樣多的酒,體內有種火炙般的熱意,卻反倒令他異常的清醒。
宗弦說,她看了自己許久。他原以為是指在他在南境時,她一直在暗中關照他之事。方才一回味,卻驟然反應過來——
那句話答的是,為何她會在元熙五年的中秋宴上救他。
即是說,在那之前,她早已注意到自己。
可那又怎麼可能。
他記事早,直到現在仍能清清楚楚地記得,三歲那年的冬天,東宮的小宦官們是如何逼他穿上裝著粗糙草莖的破棉衣,看他身上被草刺得發紅腫脹,疼得滿地打滾的模樣,哈哈取樂的。
所以,他也能夠確鑿,在那年中秋前,他與宗弦僅有在各種節宴上屈指可數的幾面之緣,遑論更多的交集。而她無論再如何天資聰穎,也不可能在三四歲時,就有籌謀江山大事的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