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燼
元熙七年,臘月十三。
那時宗弦還姓蘇。
深冬寒夜,崔氏為她戴上雪帽,略有些埋怨:“宮門都快下鑰了,殿下此時偷偷出宮,必得明日才回得來。外頭不比宮裡,天寒地凍的,萬一病了可怎麼是好?”
蘇弦任她動作,並不吭聲。崔氏知道自家殿下是個極有主意的,也隱約知曉她似乎一直在宮外籌劃著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壓下聲音絮叨:“太後娘娘雖還沒挑明,可話裡話外已經再明白不過了,要先把殿下同信王世子的親事定下來,等殿下及笄就完婚。雖說還有幾年光景,但一眨眼的工夫也就過去了。殿下還是要早些收收性子,好好兒備嫁才是。”
蘇弦微微笑了:“印象裡總記得嬤嬤還年輕,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曉得嬤嬤確實上了年紀。”
崔氏一愣,反應過來蘇弦是在變著法兒嫌她嘮叨,哭笑不得,只能把蘇弦送到門外,叮囑等候在旁的玦娘:“殿下就拜託玉姑娘了,一路都當心點兒,可千萬別暴露了殿下擅自出宮的事。”
“嬤嬤放心。”男裝打扮的玦娘提著柄燈籠,撐起傘低下頭去,“殿下請。”
北風漸緊,雪霎時大了起來。自隱蔽的角門處出了宮,蘇弦登上馬車,一手捂著袖爐,一手支起窗朝外看去。朱樓青瓦已被雪蓋住了顏色,滿目望去皆是肅殺的白。偶有一兩盞未被風吹熄的燈籠懸在簷下,昏黃的光亦被雪浸得發白。遠處冬山如睡,山巒起伏的暗影模糊不清。她伸出指尖在虛空中描摹,雪珠落到指尖,轉眼間就融成透骨涼的水。
馬車在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堂內已提前生好了爐子,溫著熱茶。蘇弦解下雪帽與鬥篷,坐到鋪著獸皮的莞席上,飲了兩口茶:“有什麼事,要特意到此處才能講?”
“畢竟此事非同小可,永福宮到底是太後娘娘的地盤,難保隔牆有耳。”玦娘垂著頭道,“暗中護送蘇寄入京的車隊,除了蘇寄,其餘人已全部葬身崖底。今夜雪大,所有痕跡都會被遮掩得幹幹淨淨,殿下放心。”
蘇弦淡哂:“這種事你向來比我上心百倍,本宮有何不放心的。”她側過臉看撲簌簌拍在窗紗上的雪花。這雪真是好啊,足夠幹淨,也足夠骯髒。
她擱下茶盅:“藥呢?給蘇寄喝下去了嗎?”
玦娘稍一停頓:“喝了。”
“那便好。”蘇弦點點頭,“現下只剩他一人,又因為‘受了驚嚇’痴傻失智,劉滎恨不得日後的傀儡越好控制,必然樂見其成,更賣力擁護蘇寄登基。而太後與信王定不會善罷甘休,懷疑的矛頭只會直指劉滎。這樣一來,太後這邊與劉滎的合作便長久不了。
“蘇寄瘋傻,太後就能以皇帝少不經事為由,名正言順地垂簾聽政,暗中擴大永福宮的勢力。日後本宮嫁給蘇寄,而太後年事已高,將永福宮交到本宮手上亦是遲早的事。
“那樣一來,蘇寄、永福宮、信王都在本宮掌控之中,再拉攏一個柳相。只要能與劉滎抗衡,要撐到蘇聿長大成事就不難。”
小小的公主深沉地撥出一口氣:“雖說事情一定不會如本宮所想那樣順利,且往後時日長遠,變數甚多,但也沒有比這更穩妥的法子了。”
“比這穩妥的法子,妾還有一計。”玦娘忽道。
蘇弦皺眉:“什麼?”
玦娘先是叩首一拜,隨即起身繞到屏風後,拖出一個麻袋,解開封口繩索後將麻袋往下一拉,一名被五花大綁矇眼堵口的少年赫然出現。
蘇弦愕然:“這是誰?”
“回殿下,此人便是蘇寄。”玦娘回道,順手解開蘇寄穴位,蘇寄立刻奮力掙紮起來,口中嗚嗚咽咽。
蘇弦呆怔過後,赫然大怒:“你將他帶來此處作甚!”
玦娘跪到地上:“殿下,蘇寄方才已聽到吾等對話,決不能留了。”
蘇弦反應過來,氣得手直抖:“你——你是故意的,你究竟想做什麼!”
玦娘一掌劈暈試圖挪動逃走的蘇寄,深深埋下頭:“殿下也說了,離太子殿下長大還有許多年,這其中又不知要發生多少變故。倘若哪天藥效失靈,蘇寄不再痴傻怎麼辦?倘若信王重新送來一個旁支族親來代替蘇寄怎麼辦?倘若殿下失信於太後,無法順利奪權怎麼辦?”
蘇弦隱約猜到玦娘要說什麼,厲喝:“你住口!”
玦娘高聲:“只有殿下登基為帝,才能將所有事情掌控在手中!”
“你瘋了!”
蘇弦狠狠甩了玦娘一個巴掌:“本宮許諾嫁給一個傀儡,已是仁至義盡!何況本宮為女子,如何當得了皇帝!”
“女子身份,妾會扮作殿下身邊的掌事大監,用秘術幫助殿下遮掩,殿下大可放心。”玦娘忍著疼重重磕下頭去,“蘇寄下落不明,太後娘娘與信王找不到接替之人,必然焦頭爛額。此時只要殿下挺身而出,提出李代桃僵,太後不可能不答應,還定會幫殿下善後。
“而只要殿下成了皇帝,一切行事就無需再瞻前顧後,也無需賭方才那些飄渺的機遇,而變成了執掌全域性之人。”玦娘將頭緊緊貼住地面,“如今已到生死關頭,請殿下三思,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