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一愣,隨即掩口笑起來:“殿下怎會這般問?天下皆知柳丞相晁將軍與陛下不對付,尤其柳丞相,自陛下登基不久、大興土木擴建望鸞宮——那時還喚作雲臺宮時,便痛罵陛下至今,怎可能願意踏進此處一步?”提及此事,她似也有些不快,嘀咕著,“他們都不心疼陛下,明明陛下那麼……”
柳相與庭山妖有牽扯,卻與蘇寄水火不容,遑論私下的往來……
蘇聿沉吟。
“陛下心裡難受,可沒人肯來跟他說說話,所有人都在罵他……連微服出宮的時候,街邊的小孩都把罵陛下的話編成歌謠唱……”
蘇聿回神,喚她:“蕊姑娘?”
短暫的清醒結束,蕊娘複自言自語起來:“奴人粗嘴笨,除了能唱幾支小曲兒討陛下歡心,什麼都辦不到……”
說著,她曼聲唱起來——
“苻山巍巍,黎水湯湯……
“願作篙枻,盼渡君往……”
“蕊姑娘,”蘇聿想起在庭山上聽到的歌謠,繼續試著開口,“你有沒有聽過這支曲子?”
“……不知月明……”蕊娘被這麼一打斷,歌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眼波微轉,慢慢看回蘇聿。
蘇聿輕唱:“三月三,月半山,山下阿姊栽桃花。花做鈿,葉做簪,桃核做舟飄過川。”
“桃花……”蕊娘呢喃。
蘇聿屏息靜氣地等著。
“桃花嬌欲語……豔煞柳色新,奈何荒園邸,長日無人期……”
沒能得到答案,也在意料之內。蘇聿不再問下去,只靜靜聽著她將曲子唱完。
清雨漸歇,溫吞日光自繚繞的雲霧後探出,照得被雨水沾濕的一地石板透出瑩瑩的光。離棠花苑不遠的地方,一株垂柳前停著輛馬車。候在車前的梁全禮伸著脖子,仔細盯著棠花苑前的一舉一動。
待日頭完全鑽出雲層,棠花苑的大門終於再次被推開。蘇聿一人緩步走了出來,殘破斑駁的木門在他身後毫不客氣地關上,門環晃晃悠悠地蕩了幾下才停住。梁全禮趕忙快步迎上前去,呵腰遞上幹淨的帕子:“公子。”
蘇聿一面擦手一面朝馬車走去,行了幾步又頓住,回頭看了眼門上刻著“棠花苑”三字的木匾,片刻後道:“隨意找個人出面,把蕊娘贖了,找個地方安置她罷。”雖說她神智已亂,但興許以後還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況且,這樂坊估計也無法收容一個吃白食的樂伎太久,倘若她繼續留在這,只有被賤賣的結果。
“等安排妥當後,再傳個信到廷尉府。”
梁全禮稱是。
步至車前,蘇聿撩袍踩上腳踏,上車坐定。梁全禮仔細拴上車門,亦在車夫身側坐下,就要命人駕車回宮。
“梁全禮。”車內的蘇聿出聲。
梁全禮忙應聲:“在。”
“回宮後,讓將作監來一趟。”
“是。”
蘇聿靠著車壁,闔上雙目:“走罷。”
車夫得了令,一揮馬鞭,駕車駛離了這一片青翠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