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沒回答。
破了洞的窗紙呼呼地往屋內灌著風,揚起她的長發。她將一縷發別回耳後,纖長的指穿過烏黑發絲,留戀地在發梢停了停。
“陛下送過奴梳子,一柄青玉雕鳳紋的梳子。”
她自顧自地說著。
“陛下學琵琶時,常常彈到深夜還肯不歇下。奴在一旁陪著,卻有幾回撐不住,睡在了陛下身邊。醒的時候,陛下如果還沒上朝,就會親自為奴梳發。
“對了,陛下還為奴畫過眉,奴第一次用到那麼好的青黛,用茉莉香露調和好,色澤溫潤得像墨玉一樣。
“旁人總說陛下殘忍兇惡,可陛下卻會耐心地等奴洗漱妝扮妥了,再一齊用早膳。”
她輕聲細語地講著繾綣往事,語帶眷戀。蘇聿仔細聽著,只覺她講得越多,事情便越發撲朔迷離。
誠如他所見,蕊娘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是順康七年秋入的宮,換言之,她伴在蘇寄身邊四年有餘。蘇寄身為所謂的昏君,對她的寵愛是實打實的,但已到了同食同寢的地步,卻半分多餘的動作都無。是果真當蕊娘作紅顏知己,還是因著“天閹”的隱疾,還是——蘇寄本為女子,確實無法?
可蕊娘言語神態中流露出來的愛慕,又不似有假。那麼,倘若蘇寄確是女子,蕊娘是心悅著男子身份的蘇寄,還是明知其真身、仍一往情深?
“蕊姑娘。”蘇聿試著打斷了她。
蕊娘停了言語,目光緩緩地重新落到他身上。
他盡量委婉地問道:“姑娘與陛下形影不離許久,可曾發現過陛下有何異樣之處?”
“異樣?”蕊娘重複。
“譬如穿衣、飲食、請脈的時候,”蘇聿試著引過話題,“蕊姑娘可有覺得奇怪的地方?或者,可曾聽說些什麼?”
她低下頭,半天沒有答話。
蘇聿靜靜地等著。
“陛下出行時喜歡人多,人越多越好。”許久之後,蕊娘重新開了口。
“但回到望鸞宮,陛下就會把人都趕得遠遠的,不許旁人近身。內殿裡向來只有餘公公在,至多是醫官和六尚的女官大人們會出入。而且——”她目光畏縮了一下,“而且醫官都是攝政王派來的人……陛下很不喜歡他們。”
“陛下不能自己命醫官來請脈嗎?”
蕊娘搖頭:“攝政王不許。不過,醫官們來得很少,每月一回,陛下還能忍受。”
蘇聿疑惑:“既然陛下身子不好,怎醫官來的次數這樣少?”
“這——”蕊娘躊躇著,“實是奴進宮兩年前,有過一樁舊事。
“說是那回,攝政王派了名新的醫官來為陛下看診。醫官見陛下……容儀秀麗,便生了輕侮之心。
“聽說……那醫官才把手往陛下的衣袖裡伸,陛下一把拿過食案上切果子的小刀,就——”蕊娘瑟縮了一下,“就紮進了醫官的脖子裡……”
蘇聿隱在袖中的指節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這件事還傳到了朝堂上,攝政王因著這個由頭,被柳丞相和晁將軍群起攻之,不得不退讓。眼下,除非陛下召見,否則醫官們也不敢輕易來此。
柳相和晁老將軍?
蘇聿當即追問:“柳丞相和晁將軍可曾到望鸞宮見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