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倘使要攪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方能換得茍延殘喘的一年,我不願意。”她淡淡的,“一介殘命,滿身罪孽,不值當。”
“殿下是身不由己。”柳相嘆息,“莫要這樣說。”
“即便如此,”庭山妖咳了兩聲,指尖停在心口處,“我殺了蘇寄是真,橫行虐政是真,害忠隱賢是真,率獸食人是真。‘苦衷’二字,消不了這些業障。”
“但殿下含垢忍辱是真,靜不露機是真,忘生捨死亦是真。”柳相苦勸,“真到迫不得已之時,老臣願到陛下面前為殿下作保,求陛下網開一面。”
“他已當我是逆黨餘孽了,正派人盯著庭山的一舉一動。”庭山妖似笑非笑,“倘若我身份敗露,除了死牢,別無他處可去。”
柳相驚詫:“怎麼回事?”
藍璽出聲:“無名之輩,奈何不了吾等,不足言道。”
庭山妖冷笑:“猛犬不吠,雖不足言道,也不能不防。”
她又道:“先前有容玖在,我才未多言說。庭山再如何也是安全的,莫說請容玖來,就算蘇聿到了,亦不足為懼。淵清山莊卻非如此。
“蘇聿與容玖交情甚篤,又曾在莊中聽過族學,關系頗近。假使我真能撐到去的那一日,那便不過是入了個看著精巧些的死牢罷了。
“落到蘇聿手中——”
庭山妖微微笑著。
“誰能說,那就比死了好過呢?”
藍璽皺眉:“京中去不得,容家也去不得,你難道真甘心困死在這庭山上麼?”
“自是不甘。”庭山妖道,“但眼下只要我尚有仰賴容玖一日,便躲不過蘇聿。
“是安寧地將剩下的時日過了,還是為求一絲縹緲無望的生機、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場,”她自嘲一笑,“哪個都不想選,可偏偏只有這些個可選。”
半晌。
柳相寬慰道:“殿下勿要難過,先安安心心把身子養好,其餘的老臣會再想法子。只要殿下活著,就定有轉機。”
說著,老丞相又笑將起來:“不說這些了,老臣帶了殿下最愛吃的如意樓的飴餳來,有一樣是趕著時令用楊梅汁做的,殿下嘗嘗?”
庭山妖怔了怔。
玦娘謝過柳相,接過精緻的木盒子,開啟挑了一小塊飴餳,喂到庭山妖口中。
庭山妖含著糖,不發一言,只是抿緊了唇。
藍璽:“歡喜便歡喜,忍著做什麼,此處又沒人會笑話你。”
庭山妖心思被戳破,微惱,繃起臉道:“味道很好,多謝丞相。”唇角卻壓不住笑弧,流出一點喜色來。柳相看著,終是欣慰地笑了。
“殿下慢些吃,”柳相將幾盒都放到案上,朝竹榻的方向推了推,“還有芸豆卷、桃花糕、蜜棗,都是殿下喜歡的。待老臣回去吩咐一聲,每月都讓如意樓備上小食,讓霜降小友給殿下送來。”
“丞相也莫慣著她。”藍璽邊飲茶邊笑,“容玖說了,她該吃得清淡溫補些,太甜的吃多了也不成。”
“哎——”柳相呵呵笑著,“成日喝藥湯,不吃些甜的哪受得住。”
“那也不行。”玦娘笑得溫婉,卻撥開了庭山妖探向木盒的手,將飴餳收了起來。
庭山妖:“……”
“餘姑娘,再給殿下一塊罷。”柳相看穿庭山妖的不滿,笑著打圓場,“就一塊,看在老臣的面子上。”
玦娘無奈地笑了,只好再餵了一塊給庭山妖,半開玩笑道:“幸好哥兒沒住到相府上,要不早該被丞相慣壞了。”
柳相笑眯眯的:“老臣若有這樣的孫女,定是要寵得滿城皆知的。”
而庭山妖小心而仔細地嘗著口中甜味,一點一點的,彷彿想用這零星的清甜,化開一分終年不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