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恕終於走進了仲廟,跪在了祠廟外閆睢的塑像邊。秋雨寒涼,沁在身上更是冷入骨髓,他的聲音已經有些打顫。
街道上圍觀的人群也跟隨著他一窩蜂地湧進了大門,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仲桓祠廟。
當裘恕與閆睢的塑像跪在一起時,眾人刻在骨子裡的恨意又被激了出來。不知是誰先罵了第一聲,然後是第二聲,附和的罵聲越來越多,如利箭般刺向裘恕——
“亂臣賊子!”
“賣國求榮!”
“罪有應得!”
“閆睢的後人就該同他一樣被挫骨揚灰……死一次都不夠,該拉出來死幾萬次,以此告慰仲家軍的英靈!”
一片罵聲中,裘恕緩緩直起身,將手中荊條呈給了站在他面前的住祠僧人。
僧人接過荊條,環視了一圈四周,才看向裘恕,面上雖沒有波瀾,眼裡卻掠過一絲猶疑和不忍。
這些年,到處為仲桓立祠,收留仲家軍的遺孤,安置仲家軍的家眷,這世上恐怕只有他知道裘恕為了替閆睢贖罪,究竟在暗處做了多少事。
可無人在意……
裘恕無聲無息地做再多補救,或許還不如閆如芥這聲勢浩大、嘩眾取寵的三步一跪。
「動手吧。」
裘恕動了動唇,朝住祠僧人做了個口型。
僧人心一橫,接過荊條,繞到裘恕身後,揚手,落下。
細長的荊條劃出刺耳的破空聲,隨後“啪”一聲落在了裘恕的背上。
一條血痕迅速在那濕透的衣裳上洇開。
裘恕身軀一顫,齒間溢位一聲悶哼。他本想強撐著挺直脊樑,可又忽然想起什麼,動作微微一滯。
在荊條第二次落下時,他不再挺直腰背,而是痛得佝僂起來,嘴裡仍不住地念著,“為臣不忠,為將不仁、為友不義……閆氏一族,上負皇天,下愧黎民,乃大胤之罪人!”
白衣上交錯的血痕越來越多。
裘恕的臉色慘白如紙,滿臉的雨水、冷汗混在一起,沿著他近乎扭曲的面容流下、滴落。
祠廟外嘈雜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風雨聲,和在風雨中格外清晰刺耳的荊條抽打聲,以及越來越微弱,幾乎已經聽不清的請罪聲……
“……”
蘇妙漪終於收回視線,轉過身,背靠著窗欞,深吸了口氣。
她知道,今日這場請罪對裘恕而言,無疑是一場酷刑。
身體上遭受的荊笞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徹底摧毀自己的尊嚴、將崩潰和脆弱赤裸裸地暴露於人前,只為了博取看客深惡痛絕下的一絲憐憫和同情……
這是對閆如芥心理和精神上施加的一場酷刑。
“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蘇妙漪低垂著眼,問丹桂。
丹桂紅著眼,搖頭。
“丹桂,你會不會覺得……我是怕閆家這把火繼續燒下去,燒到知微堂,燒到我身上,所以才會勸他這麼做……”
丹桂一頓,搖頭的幅度更大了些。
“那旁人呢,他自己呢,會不會這麼想?”
蘇妙漪低聲喃喃。
丹桂啞聲道,“娘子是為了老爺夫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