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蘇妙漪愣了愣,“什麼?”
裘恕在窗邊坐下,親自動手烹茶,“從童謠出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誰的手筆,知道他們的目的。之所以拖到昨日才進宮,不過是那些賬目處理起來比較棘手……”
“……”
蘇妙漪僵在原地,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
她在家裡糾結了幾日幾夜,可裘恕竟是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一切,並作出了決定……
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逐漸沸騰的汩汩水聲。
良久,蘇妙漪才有些麻木地在裘恕對面坐下,低聲問道,“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
裘恕將沸騰的水注入茶碗,“這本就是我成為裘恕的原因。”
蘇妙漪怔住。
水霧繚繞,彌漫在二人之間,模糊了裘恕那張滄桑沉穩的面孔。
“其實我是在祖父死後,才第一次聽到仲桓將軍的名號。在此之前,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一個仲字……”
“直到後來,我不再是閆如芥,我成了裘恕。我閱萬卷書、行萬裡路,從不同的人嘴裡聽見最真實的話,聽見他們如何對仲桓將軍歌功頌德、祭奠追思,又是如何對祖父恨之入骨、切齒拊心……我才慢慢明白,閆這個姓,沾著多少人的血,盈著多少罪孽……祖父他,犯了彌天大罪,死不足惜……”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我該贖罪的,該替祖父贖罪,該替閆家人贖罪。我這條命能留下來,就是為了贖罪……”
窗外的日光被陰雲掩去,蘇妙漪心裡愈發沉甸甸的。
裘恕忽地抬眼看向她,自嘲地勾勾唇,問道,“小妙漪,你若是我,又會如何贖罪?”
“……”
蘇妙漪動了動唇,卻沒發出絲毫聲音。
“我自然可以躲進深山老林裡,一輩子不見天日,又或是隱姓埋名,低調本分地做個普通白衣……只要我願意活得像個陰溝裡的老鼠,就很難會有人發現,我是當年大難不死的閆如芥……”
“可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要如何才能贖罪?難道只能焚香禱告,乞求仲桓將軍和那麼多仲家軍的寬恕嗎?”
裘恕搖頭,“這不是我要的。”
蘇妙漪似有所動,終於有些明白他剛剛說的那句“成為裘恕的原因”意味著什麼,“所以,你才選擇經商……”
裘恕頷首,“只有站得更高,才能做更多事,更能彌補祖父犯下的過錯。有朝一日,我要讓因為閆家而打的敗仗都贏回來,讓因為閆家而送出去的疆土都回歸大胤。而想要做到這一切,除了人,就是錢,除了為將,就是行商……”
停頓了片刻,他看向窗外,緩慢而堅定地,“閆如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蘇妙漪怔怔地看著裘恕。
自年幼將眼前這人視為假想敵後,她沒少打聽他是如何發家致富的。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想到,他經商的目的,不是為了富貴,而是真真正正的“求恕”……
裘恕看向蘇妙漪,笑了起來,“如此,你心裡可好受些了?”
蘇妙漪攥了攥手,神色還是有些不忿,“既然沒有那首童謠,您也會這麼做,宮中那位何必要逼您到這步田地?!只要他開口,您就一定會答應,他卻連試探、商討都不曾有,直接戳穿了您的身份……”
裘恕苦笑,“許是因為閆氏子孫,不堪託付吧。”
蘇妙漪啞然。
屋內寂靜了片刻,裘恕才又嘆了口氣。
“走到這一步,我並非沒有心理準備。向聖上求官,是為了能讓這些銀錢一分不少地變成糧草,送去前線;討要慈幼莊,是因為我只能信得過你……其實,慈幼莊裡最早的一批孤兒,大多都是仲家軍之後。妙漪,若沒有你,我怕效仿扶風縣的慈幼莊只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