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稷抬眼,直直地看向屏風後,忽地屈膝一跪,往地上叩首,“知微堂一字,天下皆知,還望蘇老闆憐憫,還我們夫妻二人一個公道!”
男人的額頭叩在地上,發出又沉又重的聲響。
三下之後,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才傳來蘇妙漪無波無瀾的問話,“他說那是從青樓贖出來的娼妓,你卻說那是你夫人,他有賣身契,那你可有何證據?”
屈稷咬牙,“就在我被免職後,一夥盜匪闖進了我家,縱火行兇,所有能證明三娘身份的物件全都毀在那場了火裡,就連我也差點命喪火海……”
“也就是說,你空口無憑。”
蘇妙漪不為所動,聲音平靜得有些漠然,“一面之詞,叫我如何相信你?你這故事,若換作我來寫,還有另一個版本。你身為揚州府的書吏,費盡心機想要巴結上峰,不惜用美人計,以自己的夫人為籌碼……”
此話一出,屈稷倏然變了臉色,驀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瞪著屏風後那道模糊的身影。
可他刀子似的目光卻對蘇妙漪沒有絲毫妨礙。
她語調緩緩,繼續道,“你本想賣妻求榮,可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還折了個夫人進去,所以惱羞成怒,反過來誣陷知州大人的名聲……”
“蘇妙漪!”
屈稷霍然起身,臉色青白,怒不可遏地對著蘇妙漪直呼其名,“你若不肯幫忙便罷了,為何還要讓我千裡迢迢來這汴京一趟,然後又如此羞辱我?!”
屈稷惱恨地轉身便要走,可沒走幾步,面前卻驟然橫了兩把刀鞘,竟是被守在門口的兩個護衛死死按住了肩,桎梏住了胳膊,被迫跪了回來。
屈稷愕然地叫嚷起來,“你們要做什麼……”
連一旁的袁甲也慌了,“東家,這是……”
祝襄看了他一眼,他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可卻擔憂地望著屈稷。
“祝襄。”
屏風後,蘇妙漪輕飄飄地喚了一聲。
祝襄轉身繞過屏風,片刻後又折返了出來,手裡卻捧著一個匣盒。他走到屈稷面前,低下身,將匣盒掀開,裡頭的金光霎時刺痛了屈稷的雙眼。
“屈大人,做人要看得開一些,有些事情既已覆水難收,強求還有何用,倒不如放手。揚州的知州大人,畢竟姓樓啊……樓家的妾和你屈家的妻,孰高孰低,你不會不知道吧?令夫人有此變故,未必不是她的造化。”
屈稷額上的青筋瞬間暴起,他掙紮著想要起來,卻被護衛牢牢地壓了下去。
“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不再揪著此事到處聲張,樓家給你的好處遠遠不止這匣金珠。等你有了權勢富貴,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我們參商樓最好的伶人都任你挑選。往後你夫人走她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你們二人各自安好,如何?”
屈稷死死盯著那匣金子,目眥欲裂,眼珠都變得猩紅。他咬牙切齒地,“原來你們知微堂和樓家是一丘之貉,你蘇妙漪就是樓家的一條走狗……”
話音未落,屏風後便響起“砰”地一聲拍桌,似是動了怒。
緊接著,屈稷眼前便是寒光一閃,樸刀出鞘,刀刃直接懸在了他的頸間。
“敬酒不吃吃罰酒……”
隨著一聲冷笑,一道高挑曼妙的倩影就從屏風後快步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站到了屈稷面前。
蘇妙漪今日穿了一襲煙紫色的窄袖長裙,裙擺上繡著一片片藤蘿花枝,卻被外頭罩著的玄色披風遮去大半。烏發半挽,發髻上簡簡單單地簪著一支梅花簪,兩只冰藍色的滴珠耳墜綴在雪白的耳垂上。
那張略施粉黛、卻仍是昳麗不可方物的面龐,較之三年前,就像是被冷雨侵襲後的一枝獨秀,看似沉靜了下來,實際卻是愈發得濃烈的色澤,明豔而張狂……
她伸手,接過護衛手中的樸刀,用刀刃拍了拍屈稷的臉,一雙瀲灩的桃花眸裡夾霜帶雪。
“名利不要,美人不要,那你這舌頭,就也別要了罷。”
袁甲變了臉色,終於按捺不住地上前,“東家,東家不可啊!”
屈稷卻慘白著臉,一句軟話都不說,只是怒視著蘇妙漪,“我屈稷就是沒了舌頭,沒了性命,也絕不會嚥下這口氣……”
蘇妙漪挑了挑眉,一揮衣袖。
“東家!”
袁甲失聲驚叫。
屈稷猛地閉上了眼,身前劃過一陣勁風,可預料中的痛楚卻並未傳來。
他驚疑不定地睜眼,只見蘇妙漪已經後退兩步,將那樸刀隨意往旁邊一丟,撣撣衣袖問他,“沒了命,還哪有氣?”
屈稷怔怔地仰著頭看她,不懂她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