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既然已經挖出來了,為何還要再上山一次?”
蘇妙漪笑了笑,“若不讓劉家放把火,自以為已經毀屍滅跡,鄭五兒的屍體藏在任何地方都可能會橫生變故。我又怎麼放心將屍體再埋回劉家的墓裡?這屍體只有從他們劉家的墓裡挖出來,才能叫他們辯無可辯!”
容玠唇角勾起一絲弧度。
“到你了。”
蘇妙漪朝容玠揚了揚下巴,“你究竟是怎麼找到劉其名,還把這件事捅到宮裡去的?”
“光靠我一人自然不夠。”
“你在汴京……有幫手?”
蘇妙漪忽地想起什麼,眼眸一亮,“是青雲,是不是?她這段時日正好被人請去了汴京!可憑青雲一人之力,也遠遠不夠吧……”
容玠啟唇,剛想說什麼,雀奴卻忽然跑過來喚他們,“蘇娘子!時辰差不多了,該封穴了。”
蘇妙漪和容玠這才止住了交談,不約而同往墓邊走去。
“這長明燈,由誰來放?”
抬棺人問道。
大胤的風俗,在棺柩下葬之時,要由至親之人往墓穴中放入一盞長明燈。可鄭五兒的爹孃因“白鴨案”一事,還被關押在牢獄中,而他的兩個兄弟記恨蘇妙漪,今日甚至都未曾到場。整個賤民巷,也只來了一個雀奴。
環顧四周,鄭五兒舉目無親……
抬棺人將長明燈遞給蘇妙漪,“蘇老闆,你來?”
蘇妙漪有些遲疑,沒有伸手去接。想了想,她轉向雀奴,“雀奴,還是你來吧。”
雀奴順從地接過長明燈,可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將長明燈重新遞給蘇妙漪,“蘇娘子,五哥一定更希望由你放這盞長明燈。”
“……”
蘇妙漪愣了愣,最後還是沒再推拒。她接過長明燈,低身放入墓中,又捧起一抔土,緩緩灑在了鄭五兒的棺柩上。
下一刻,抬棺人們一邊吆喝著,一邊鏟起土朝墓穴中填去。
朝陽乍現,自雲後破開一道刺眼的霞光,與昨日掘墳開棺時的場景竟有異曲同工之處。
蘇妙漪望著天際的紅雲,以及紅雲下薄霧冥冥的臨安城,有些走神。
“你方才在想什麼?”
容玠問她,“放長明燈的時候。”
蘇妙漪長睫微垂,聲音輕飄飄的,“當初是我將鄭五兒趕出了知微堂,現在又是我,將他的爹孃送入了牢獄。我在想,鄭五兒若泉下有知,未必會感念我,說不定還會覺得我多管閑事、從而怨我憎我。我給他放這盞長明燈,他或許不會高興……”
容玠側頭看了她一眼,眉眼間掠過一絲意外,“我原以為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替鄭五兒出氣。既然你覺得鄭五兒未必會領情,那為何還要與劉家鬥得不死不休?”
蘇妙漪沉默了一會,才扯扯唇角,“這幾日,總有人不斷地同我說,鄭五兒已經死了,我做任何事也不能讓人起死回生,所以鬧成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也一直問自己為什麼,是因為內疚,還是因為什麼公理大義……”
“現在想清楚了?”
蘇妙漪點點頭,又搖頭,“清楚,但又沒那麼清楚。我只告訴我自己一句話……”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臉,眉眼間雖有些迷茫,但還是篤定的、無可動搖的。
“賤民巷不能再有第二個鄭五兒,城西不能再有第二個劉其名。”
容玠微微一怔,順著蘇妙漪的視線望去。
西山下,霞光碟機散了薄霧,顯露出參差錯落的臨安城,還有那條貫穿東西的長街。
容玠眼底映著流霞,再看向蘇妙漪時,光華瀲灩、江河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