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臺下的笑聲一滯。
“你們可知道,刻得快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工期短,成本低。相應的,價格也會低廉。”
蘇妙漪抬手揭下他們方才刻印的小重山令,揚聲道,“方才你們也都看見了,同樣的一頁字,知微堂只需要一半的工期。所以其他書肆賣四文錢,我們只賣兩文。今日若不是投簽,而是貨真價實的買賣,你們選誰?”
臺下的看客們面面相覷,一時啞然。
容玠冷不丁出聲,“一味地靠賤價奪市,這恐怕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手段。”
蘇妙漪轉頭看他,“一年前,國子監將所有刻書的字型縮小了一號,你知道是為什麼?是為了降低紙墨的用料成本,為了民間有更多人買得起這些經史子集。知微堂這麼做,不過是上行下效,有何不妥?”
“古有車胤聚螢、孫康映雪,出身低微的寒士,連尋常的燈油錢都要儉省,若當初有知微堂這樣的書肆,能為他們手裡的每頁書卷都省下兩文,他們怕是睡夢裡都能笑醒。”
頓了頓,蘇妙漪譏諷道,“自然,容氏世代簪纓、富貴顯赫,義兄是不會在乎這兩文錢的。於你而言,這些書卷經籍不單單是用來求知解惑,更是用來珍藏、用來品鑒的。所以你會在乎版面、在乎裝幀、在乎刻印……可這偌大的臨安城,有幾個容玠,又有多少車胤孫康之流?”
容玠眼裡莫名起了一絲波瀾,就好似投石入湖,不過轉瞬間就銷聲匿跡,就連半點漣漪都瞧不見。
蘇妙漪口吻愈發篤定,就連氣焰都囂張了幾分。
“臨安城需要刻印精美、價格高昂的刻本,但也不能少了人人都能買得起的書卷。這二者並無優劣高下之分,不過是賣給不同的人,滿足不同的需求……”
說著,她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望著那些看客,“知微堂可以離開臨安,但我蘇妙漪絕不認為賣這樣的書有錯!”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落入眾人耳中,極具穿透力地砸進了他們心裡。
此時此刻,臺下那些看客們終於撇去了被賭徒攛掇的盲目,也斂去了被賭約勾起的憐弱之心。
他們的面上不再是消遣戲謔,而變得嚴肅鄭重,似乎終於對臺上這位年紀輕輕又初來乍到的女掌櫃有了些許認可。
臺側,顧玄章不知何時來到了秦行首身側,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臺上的蘇妙漪,對秦行首說道,“當日你來求我幫忙,我還想不通,是什麼樣的一個小娘子,能說服你這個老古板……”
秦行首笑了,“現在呢?”
“果真是後浪推前浪。”
顧玄章挑挑眉,一邊邁步往臺上走,一邊鼓著掌。
聽得這掌聲,蘇妙漪一愣,轉頭看過來。
“蘇老闆這番話,倒是叫顧某也有所省悟。”
顧玄章踱步到了各家書肆的簽筒前,忽然笑道,“這可怎麼辦,顧某突然反悔了……”
頓了頓,他轉過頭,對臺下的秦行首叫道,“秦行首,顧某若是現在改票,還算數麼?”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愕然。
而更叫他們驚訝的是,秦行首竟也笑著抬了抬手,一幅敬請自便的架勢,“既然你顧玄章都開口了,那便是作數的。”
顧玄章點點頭,徑直從秦宅經籍鋪的簽筒裡抽出了一支紅簽。
大家似乎都猜出了顧玄章要做什麼,頓時又躍躍欲試地哄鬧起來。
有人再次喊出了知微堂三個字,這一次,附和他的人卻多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齊,越來越響亮,聽得淩長風竟也熱血澎湃,跟著他們一起振臂高呼。
伴隨著那快將玉川樓屋頂掀翻的聲浪,顧玄章將手裡那根紅簽改投給了知微堂。
歡呼聲轟然響起。
眾人激動地叫嚷著,淩長風率先跳上臺,晃著似乎還沒回過神的蘇妙漪,大聲提醒她,“蘇妙漪你贏了!你竟然贏了!你這都能贏?!”
蘇妙漪眸光顫了顫,藏在衣袖裡攥緊的手終於緩緩松開,掌心已是汗涔涔的。
淩長風的尖叫聲還在耳邊激蕩,她無可奈何地堵住了耳朵,“我聽見了,你小點聲……”
“啊啊啊啊——”
下一刻,蘇安安和穆蘭就沖了上來,比淩長風還刺耳的尖叫聲沖擊著蘇妙漪的另一隻耳朵。
蘇妙漪:“……”
蘇安安摟著蘇妙漪又是叫又是跳,穆蘭掐著蘇妙漪的胳膊,又想哭又想笑,“為什麼是平啊,我給你押了五兩銀子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