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挾著雨珠的冷風呼嘯而過,容玠手裡的火摺子驟然熄滅,那張俊美的面容也被暗影徹底吞噬。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蘇妙漪心一橫,眼一閉,驀地掙脫開了容玠扼在她頸間的手,朝前撲了過去——
熄滅的火摺子墜落在地。
容玠被撲過來的蘇妙漪撞了個滿懷,眉峰一蹙,剛要動作,她的雙手卻繞過他的肩,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將他抱得更緊。
廟外,雷電交加、疾風驟雨。
廟內,一雙男女在佛像後緊緊相擁,好似一對祈求上蒼的苦命鴛鴦。
容玠的手頓在半空中,微蹙的眉宇間閃過一絲錯愕。
他動了動唇,尚未來得及出聲,卻被蘇妙漪的動作打斷。
蘇妙漪攬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她生疏而僵硬地拍著他的肩,口吻安撫。
“容玠,你別害怕……”
容玠瞳孔微縮。
“我雖不知你二叔究竟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可他若真是你口中那個會戕害手足、謀害生父的歹人……你現在便不會出現在這裡……”
蘇妙漪喋喋不休地叨唸著。
其實她腦子裡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她卻知道,自己一定要說些什麼,安撫容玠、寬慰容玠。
此時此刻,他既是威脅自己性命的猛獸,卻也是洶湧江海裡唯一的浮木。求生的意志,讓她不得不將他攬得更緊——
蘇妙漪咬咬牙,“容玠,這世間的人和事,固然沒有那麼好,可卻也沒有你想得那麼糟……”
黑暗中,容玠側眸望向懷中微微顫抖的女子,眼裡的晦澀逐漸褪去。
他緩緩抬手,手掌落在女子腰間,五指穿過她那披垂散亂的青絲,有一下沒一下、漫不經心地捋著。
半晌,才似問非問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那絲懾人的寒意終於銷聲匿跡。
蘇妙漪眸光一顫,冷汗漣漣。
她摟在容玠頸後的那雙手,將已經拔出一寸的妝刀緩緩合上,悄無聲息地收進衣袖中。
黎明初曉時的這場雷雨,來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快。
半個時辰後,朝霞初升,雲霧消散,只剩下被吹打得蔫蔫欲墜卻格外鮮亮的草葉,證明這場風雨真的存在過。
除了那個要帶回臨安充當人證的匪首,鱔尾幫的其他小嘍囉們都被通通捆在了林子裡。
而這條道上離得最近的府衙,昨日便收到了容玠的傳書,大清早便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來。
待容玠見過那些官差,再回到馬車邊時,一掀開車簾,裡面卻是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瞧不見。
容玠眼神微動,“她人呢?”
“蘇娘子說公子有正事要忙,她就先走了。剛好山下來了一支商隊,願意順蘇娘子一程……”
一旁的遮雲應聲答道。
容玠回頭,看了遮雲一眼。
遮雲心口一緊,想起他剛剛闖進破廟裡,不小心看見他們二人依偎相擁的那一幕,連忙訕訕地問道,“那,那小的現在去把蘇娘子追回來?”
容玠收回視線,面上看不出什麼,“不用。”
他邁步上車,丟下一句,“啟程,回臨安。”
另一邊,蘇妙漪屈膝坐在商隊的貨車上,仰頭望著從樹枝縫隙漏下來的斑駁日光,竟生出一種死裡逃生、如釋重負的恍惚感。
昨夜破廟裡的一幕幕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哪怕是現在又重溫一次,仍是叫她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容玠……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
那副如淵之清、如玉之潔的皮囊下,怎麼會是這樣令人膽寒的一個瘋子……
蘇妙漪忽然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