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後來我再想起惇王府的宴會，發現那根本不能算是一次出遊。它就像我後來參加的所有宴會一樣，只是從一座宅子到另一座宅子，甚至見的人也都差不多。這就是小舟那句「熟能生巧」的真正含義，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許多年。
那天夜裡，小舟和我分說蒙恩侯府的家史。原來這位琴陽公主，是亡國之君陳後主的妹妹，也是我們的「姑曾祖母」。陳後主荒淫無度，琴陽公主倒是想有一番作為，只可惜積重難返，無法施展。城破之日，她痛斥兄長，聲稱自己有死無辱，在大殿上飲劍而亡。
「所以，」我努力把這些事和自己聯系起來，「今日那位夫人，她是……叫我們去死麼？」
小舟還教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沒想到我連己都不知，完全沒有參戰的機會。
我有些呆住了。那些夫人看起來雲淡風輕，怎麼談笑之間說的竟然是這樣的事呢？
小舟說：「沒事，都過去了，不要害怕。」
她是笑著的，可是眼裡好像窩了一汪水。我問：
「外頭的人不喜歡我們，是不是？
「她們以前也這樣麼？還是因為我，看見了我的眼睛——」
她打斷我：「不是。小槳，你不要多想。」
但是我已經隱隱想到了。一件我一直想不通，或者是不敢想的事，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我輕聲問：「小舟。南海和京城，隔得那麼遠，我們怎麼會被抱錯呢？
「因為我的眼睛會引起風波……所以有人把我送走了，對麼？」
什麼都知道的小舟，這一回沒有回答我。我們呆呆地並排躺在一起。我們今年十三歲。今天有人質問我們為什麼不去死。
很長久的沉默後，她說：「小槳，給我講講關於海的事吧。」
「要是在海上，這時節該刮西北風，」我吸吸鼻子，「風向一轉，桅杆和帆的位置也得跟著調，不然船就走偏了。」
「就靠風頂著帆走嗎？」
「風浪太大的時候，帆就不頂用了，得快點撤下來，靠槳劃著走。」
「那你肯定很會劃。」
「我劃得是不錯。」我笑起來。
小舟問：「你覺得我能學會嗎？」
「你當然能學會啦！」我說，「你什麼都會。你那麼聰明。」
小舟也笑起來。
她說：「那時候母親對我說，我不是陳家真正的女兒。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竟然鬆了一口氣。可是後來我才明白，不是陳家的女兒，卻受了陳家這麼多年的恩惠，更還不完了。
「我也有不會的事，小槳。我跳不高，也跑不快。如果我去了海上，肯定養不活自己。你比我要厲害多了。
「不論當年是不是有人故意調換了我們，那都不是我們的錯，小槳。而且，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竟然會覺得，你不在這裡長大，真是太好了……」
小舟的話，越說到往後越顫抖。我只覺得嗓子底下被什麼堵住了，漲得我整個胸膛都發痛。
我說：「誰說你得自己養活自己？」
「要在這裡，我們一起在這裡。要回去，我們也一起回去。你會的都教給我，我會什麼也都教給你。我敢說，不管是京城，還是南海，都找不出比我們還厲害的人了。
「什麼王妃，夫人，聖上，侯爺，又都得意在哪了？坐到船上去，統統都得吐一天。小舟，你不要怕他們，也不要聽他們的話。」
小舟破涕為笑。她說：
「好。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