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徐熔就曾說過:“唐宋以來,名醫雖多,但皆不出仲景書,其議論方定,增減變易,千狀萬態,無有一毫不出於仲景者。”唐代曾一個小國派人拿著張仲景的書進獻給當時的皇帝,以求免去滅國之災,可見仲景書籍的分量之重。可以說,自東漢以後,歷代醫家的學術肌體裡都流淌著張仲景的血液,張仲景在中國醫學界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因此明代以後也把醫聖這個醫學界的至高稱號給了張仲景。
張仲景的方子後來也被人們稱為經方,與之相對應的唐宋以後各醫家所研究出來的方子就被稱為時方。
從金元時期開始,時方漸漸有了取代經方的勢頭,其源頭可以追溯到金元時期名醫張元素的那句名言:“古方今病不相能”,自那以後歷代名醫,例如李東垣,朱丹溪,劉完素,張景嶽等等都創立了屬於自己的學派,並且誕生了大量的時方。
到了明清之際,已經逐漸演變成使用時方的醫生越來越多,使用經方的醫生越來越少的局面,時方真正的繁榮了起來。
對於這個問題,陸修遠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苦讀張仲景的《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多年,可是到了臨床卻發現,這些方子用的人其實並不多,人們的喜好已然從經方變成了時方,為此陸修遠亦是百般糾結,無奈之下他只能來求教師父。
這天早上,天還沒亮,陸修遠便又一次搖醒了正在酣睡中的師父。
“師父,我還是想不明白,為啥連你這個傷寒派醫家給人開藥的時候也是更多的選用時方,而不使用經方。”陸修遠一臉疑惑的問道。
屢屢被陸修遠吵醒,這讓趙見穿頗感頭痛,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點不耐煩的說道:“哎呀,你怎麼又問這個問題,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問題我也沒想透徹,還有,你能不能等我醒了再問,這才寅時啊!”
“那師父,你總有一定的看法吧,學生才疏學淺,實在半點都想不明白,要不這樣,你把你知道的先告訴我,其他的我再去想想,要不然像現在這樣我這睡不好,你也睡不好,你說是不?”陸修遠一臉邪笑得追問道。
“哎!我怎麼攤上了你這麼個徒弟。”見陸修遠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趙見穿只得揉了揉肩膀,坐了起來,無奈的說道:“好吧,看來今天不跟你說明白的話,以後我也睡不好覺了,你先出去吧,一會兒我就說給你聽。”
見陸修遠興高采烈的出去之後,趙見穿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之後又使勁兒伸了個懶腰,然後伴著皎潔的月光起床,洗漱。
一番忙活之後,趙見穿來到了外屋,見陸修遠沏好了茶,便微微一笑,撩袍坐在藤椅之上,喝了一口茶之後,趙見穿正準備召喚陸修遠過來時,卻發現陸修遠早就搬了小圓凳在一旁等著呢,而且目光中透露著奕奕的神采。
趙見穿只得一聲苦笑,其實他內心裡對於陸修遠的學習精神還是極為讚賞的,只是這個傢伙,太會折騰人了,我白天閒著的時候他就知道躲起來讀書,非要等我晚上睡覺了再問,你說這叫怎麼回事呢!
看著陸修遠充滿疑惑的小臉兒,趙見穿晃了晃還略有些模糊的腦袋,打起精神說道:“說到這個經方與時方的問題,其實很多年前我們在江南的時候就探討過,當時那些醫家還總結了三條概要,我且說給你聽聽。”
“嗯!”陸修遠認真的點了點頭,隨即拿出了小本子,準備做筆記。
趙見穿看著陸修遠那副認真的模樣真是有點想笑,他敲了敲桌角說道:“這個你且不用筆錄,用腦子記下來就好了,當時我們在總結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光是這幾條似乎理由並不充分,或許此種情況還和其他因素有關,這個將來你再慢慢琢磨吧,我先給你說說大家對此的歸納。”
說完這句話之後,趙見穿押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一邊回憶一邊繼續說道:
“為什麼經方在與時方的博弈中漸漸落了下風呢,大家認為有以下三點不可忽視,其一,仲景的經方往往是用少量的幾味藥就能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其用藥即少,用量卻大,因此如果沒有精確的辯證和選方能力,是無法使用好經方的,這樣一來就對業醫之人要求極高,倘若對仲景的條文學的不夠精深的話,那麼不光治不了人,反而會害人。
而使用時方就淡化了這個問題,時方一般用藥較多,且每一味藥的藥力都不迅猛,這樣就算其中有些藥物出現了偏差,也不至於立刻出現較大的問題,這就給了後世醫生留下了緩衝和找臺階的時間,如此一來,大量平庸的醫生就更加推舉時方了,所以說經方漸漸被時方取代,有這樣一部分原因。”
聽了老師的解析,陸修遠恍然有所了悟,但又總覺得理解的還不夠透徹,於是他略作思考之後問道:“老師的意思是說,經方被時方取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庸醫傳播時方的結果?”
趙見穿見陸修遠領會的有點偏差,便趕緊糾正到:“庸醫的推波助瀾並不是主要的,其最關鍵的還是經方有些過於難學難用,而時方則易學易用,我經常想著如果能讓仲景先師的條文變得易學易懂,或許經方的使用就會重新崛起,也正因如此我才比較推崇方有執,喻嘉言將《傷寒論》的條文重新編排與歸納的,你讀了之後應該也能感覺得學習起來更加輕鬆了,可惜現在大多數人學《傷寒論》還在遵循著原始條文,這其實是不利於經方普及的。”
趙見穿如此一解釋,陸修遠便豁然開朗了,看來師父曾經讓自己苦背《傷寒論》原文,以及後來讓自己再讀《傷寒論條辨》,便有著對比的心思在裡面,對比之後方能知道方有執重新編排的好處,倘若一上來就讀《傷寒論條辯》的話,恐怕自己永遠也理解不了這種重新編排的意義了,看來自己以前是錯怪師父了,想到這裡,陸修遠不禁小臉一紅。
他偷偷看了一眼師父,感覺師父沒有發現,於是內心裡愧疚的笑了笑,繼續問道:“那師父,其二呢?”
“其二,這一點我認為也很重要的,仲景之書成於東漢末年,至今已經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認識和了解的藥物越來越多,以發汗解表藥物為例,《傷寒論》所用的核心藥物便是麻黃,桂枝和柴胡,至於蘇葉,防風等雖然也有使用,但並非核心藥物,而後來人們陸續發現並使用了香薷,藁本,浮萍,羌活,獨活,荊芥,薄荷,檉柳,鵝不食草等更多的藥物,解表發汗藥物的選擇就變得更加靈活了,這時又何必拘泥於麻黃桂枝呢,於是人們便開始透過各種不同的配伍來尋求治療不同程度外感的方法,由此時方派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
發汗解表藥如此,其他的藥物亦是如此,因此可以說,時方的發展其實是時代進步的表現,現在的人們喜歡搞經方和時方的對立,我認為實在沒有必要,那是一種固步自封的表現,修遠以後你也要注意這一點,不能因為自己是傷寒學派的傳人,就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其實時方與經方是不同時代的不同產物,我們更需要做的是統一而不是對立,明白了嗎?”
隨著趙見穿把答案的緩緩解開,陸修遠的心裡是越來越透亮,對於時方是時代發展的產物,他是極為認可的,但對於時方因此而取代了經方,他卻依舊心存疑惑,於是他繼續問道:“師父,饒是如此,經方與時方亦可並行發展啊,時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全面佔據上風呀。”
趙見穿對陸修遠的態度很是滿意,他呵呵一笑說道:“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其實我也覺得這些理由不夠充分,如果你將來能想明白這個因由,或許能夠幫助經方重新發展起來。”
“那老師其三呢,第三點是不是更有說服力一些?”陸修遠把一個字沒寫的筆記抱在胸前,繼續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趙見穿見陸修遠聽的認真,索性把第三點也說了出來:“其實第三點也僅僅是一個補充,雖然能說明時方得以發展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但依然說明不了經方沒落的因由,你且聽一聽便是。”
說到這裡,趙見穿感覺嗓子有點緊,又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其三,這裡我就要說說《傷寒論》的不足之處了,仲景的《傷寒論》說到底主要研究的還是傷寒病的體系,其傳變規律和治療方法都是以外感風寒邪氣為軸心的,因此這本書對於溫病學的概念僅僅是一帶而過而已,不過後世的很多傷寒學派醫家卻不認可這一點,他們硬要說這傷寒論裡的方子也統統可以拿來治療溫病,這其實是一種很嚴重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