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終想多了,陶某又沒有報官,讓我猜猜克終想聽什麼。”
“你是好奇為何陶某不慌?”陶師賢看了一眼寧玦的表情,這才笑盈盈的繼續開口道:“寧兄能找到這裡,想必是李同那廝不知從何處查到了陶某身份。”
“終究是陶某棋差一著,在李同那裡露了破綻,也只有李同那裡可能露破綻了。”
寧玦不知道朝堂上的水有多深,但他知道,李同那邊一旦露了,就意味著自己最後保底的那一道保險斷掉了。
沒有證據的通虜治不了陶師賢的罪,但朝廷開了海,陶家便再也藏不住了,那些曾經攀附在陶家身邊的勢家便會做鳥獸散。
陶師賢跑了也沒用了,嘉靖那邊還有張更大的網等著他呢。
“那你想狡辯?”
卻不料陶師賢卻是生怕寧玦不殺自己似的笑道:“我為何要狡辯?”
“不錯,俺答,正是我從宣府放進來的。”
“你認下了?”
寧玦萬沒想到陶師賢竟然如此痛快的便承認了。
“為何不認?我總不能坐視陶家山窮水盡。”
“那宣府的百姓便活該嗎?!”
“一群賤民,死便死了,不知教化,宛若野草一般,再過二十年,大明九邊又是人丁稠密,何足惜哉!餘隻恨當年家父總督兩廣之時,怎就沒看出他郭勳兩面三刀,收了我陶家的銀子,卻是不辦人事!還有他林富,竟是連謝家的面子都不給。”
“當殺,壞我大事均當早殺!”
“郭勳?”寧玦眉頭一挑,有些疑惑的看向陶師賢,而此時的陶師賢卻是一臉興奮的看著寧玦。
“時值有遠夷慕義而來,郭勳跟汪鋐那兩個莽夫,竟是在屯門打了場海戰,將夷狄給驅出去了,人家分明是來做生意的……”
陶師賢話音未落。
門外登時便傳來了“噹啷”一聲。
成國公府一個家丁手中的銀錠兀自落地。
“你是說,當初是你爹放佛郎機人上的岸?!”
陶師賢有些訝異的扭過頭去,一眼便看到了一個站在門外的大漢正雙眼猩紅的盯著自己。
“是啊?我在這兒跟克終說話呢,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半點規矩都無有,滾出去。”
“是你爹放佛郎機人上的岸……好,好!”
不待寧玦開口,那大漢便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奪過了寧玦手上的匕首一刀便刺進了陶師賢胸口。
一邊刺,口中還不由得怒罵道:“老畜生!老子今日終於能親手宰了你了!”
“老子就是屯門人!那佛郎機人帶人上岸,逼著我爹給他們修堡,硬生生的把我爹打死在堡子上,搶買我們村子的人為奴為婢。”
“我娘帶著我跟村裡的鄉親走了六個月來到京師告御狀,沒有一個衙門敢受我們的狀子,若不是有老公爺,我早就餓死在京師街頭了!你說他們是來做生意的?!”
陶師賢的胸口不多時便冒出了數個血窟窿,雖是血流如注,眼中雖有疑惑,嘴角卻是帶著幾分剛剛完成了一場祭祀的祭品一般。
最終陶師賢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面帶笑意的看著那大漢從嘴角擠出了兩個字。
“賤民。”
陶師賢最後的表情,就好似是終於落完了最後一步子一般。
聽著那家丁的痛罵聲,站在一旁的寧玦這才大致弄清了陶、謝兩家的發跡史。
正德末,武定侯郭勳總鎮兩廣,汪鋐巡視廣東海道。
嘉靖改元,郭勳回京掌十二團營之後,向嘉靖奏明瞭廣東外海佛郎機人在珠江口燒殺搶掠的情況,意氣風發的嘉靖抓到了一個軟柿子,旋即降旨汪鋐開戰,是謂屯門海戰,明朝仿製佛郎機炮自此始。
只是屯門海戰之後,汪鋐、郭勳等人相繼北調任用,而廣東左布政使也被換成了謝遷謝文正公的胞弟謝迪,而兩廣總督成了陶師賢的老子陶諧,佛郎機人得以重新上岸,這才有了眼前這大漢上京告御狀故事。
這狀子註定不會有人敢接,即便接了也沒有用。
當時連皇位都沒坐穩的嘉靖正忙著請謝遷重新入閣幫他站臺,誰敢彈劾內閣首輔的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