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蘇御就是銀孑。這項認知在梵音的腦海中逐漸清晰,過往她隱約覺得奇怪卻從未細究的地方,一下子明亮起來。
怪不得。怪不得銀孑從未以真面目跟她見面;怪不得銀孑說他就藏匿於宮中,她卻從未在宮裡發現與他身形相似的身影;怪不得裴蘇御雙腿殘疾經年,腿部肌肉仍然健碩。諸如此類,種種種種,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卻只因一個“相信”,通通忽略掉了!
所有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離,梵音趔趄地後退半步。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然而此刻卻是她不得不信。鼻尖酸澀,她的世界花了。饒是如此,她的心底仍然存留一絲僥倖。或許,或許裴蘇御是有苦衷的,只要他願意說,她便願意聽。
梵音希冀著,再一次抬起腳,靠近半步,只期盼能更清楚地聽見裴蘇御的聲音。如她所願,她終於聽見了。
“等她回憶起來,一切都晚了。”
“你的人已經動手了吧?可別像上次在淘沙春去一樣,失了手。”
“不會,這一回保準萬無一失。”
“眼下兵符就在她的婢女的手裡,而她的婢女正在來臨江仙的路上。”
“二十萬兵力,唾手可得。怎麼樣?可要與我平分?”
支撐的手無力垂下,梵音如墜深淵。她恍惚地望了眼天,望了眼屋簷和宮牆,望了眼想要扶她又縮回手的平生。好像一切都是花的,她看不真切。
她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走出臨江仙,走上來時的宮道。她下意識往找到力拔的地方走去,然而那裡已不見力拔和伯喬的身影。
看著宮道上屬於力拔的血跡,她蹲下,終於忍不住,從無聲到嗚咽,從嗚咽到抽泣,她始終沒有放聲大哭,淚水侵染血跡,一如她身上的赤霞。
遠處的宮宴還在繼續,聲樂如風般傳揚偌大的溫熹園。剝開濃濃的雲霧,赤月終現,淡血色的光輝灑滿九州大地時,陣痛驟然侵襲梵音的身體。
“唔!”
所有的思緒和淚水驟然停下,梵音剎那間傾倒,劇痛讓她無暇思考,下意識去尋事先備好的藥丸。
囫圇吞下,本以為痛感會逐漸減弱,不想那股要人命的疼痛居然成倍增加。梵音本能地意識到,藥丸已教人做了手腳。不必想,必是山河,或者說,是清曲。
想到清曲,梵音又是一陣心絞。重生一回,短短數月,竟叫身邊兩個親近的人欺騙、利用,甚至還沒能保護好唯一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人。
蠱毒加持,梵音終是忍不住低吼一聲。她走過刀山,下過火海,闖過煉獄,歷過天劫,凡此過往,皆不如此刻來的痛!
多荒唐、多愚蠢、多可笑!
梵音啊梵音,枉你活了三千載,到頭來竟教一個凡人耍的團團轉!竟還為了他動了真情!
真可悲啊!
蠱毒在梵音體內橫衝直撞,好像要將這具身體撞得支離破碎才甘心。梵音用僅存的一點理智護住自己的心脈和鼻息,在不遠處的人即將發現她時,毅然決然地跳進了水雲遊。
湖水浸沒感官,梵音的意識逐漸消散。漆黑如夜的湖水冰冷徹骨,那是在告訴她,若此番她還能活著,今夜種種,她必要他們百倍償還!
*
梵音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還是長生海無痕洞的魔君梵音,沒有什麼陸弦思,不存在什麼裴蘇御,她只是梵音。
她望向長生海,血水如墨,波濤洶湧,千奇百怪的魔獸在海水中肆意叫囂,遮天蔽日的隕石攜火墜落,厚重的雲層裡電閃雷鳴,空氣中瀰漫著溼鹹腥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