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是一輪皎潔的滿月,月下的玄衣公子笑意疏朗,淡淡月光灑在他分毫不亂的青絲和玄衣上,彷彿想給英俊公子鑲上一層銀白的光環。
這樣的人兒,果真是隻能從畫兒裡走出來的,連月亮都這麼覺得呢。
安樂想,她許是真的有些醉了。
酒喝完了,火也漸漸熄了。
嬴鈞眼裡依然盛著醉倒她的淺淺笑意,似是隨意地開口道:“安樂殿下可有恨的人?”
恨的人?
腦中醉意愈盛,安樂遲鈍地晃了晃腦袋,把自己從小到大認識的從父王母后到雲來茶館後門外賣小陶人兒的阿伯都過了一遍……然後搖搖頭:“沒有啊。”
這世界對她還是很溫柔的。為什麼要恨呢?
聽了這回答,嬴鈞垂下眼,微笑中多了一絲看不分明的意味:“那正好。”
他拍拍手,似乎準備結束今晚這場似乎極為有趣又極為無趣的對話,隨後望著長亭外的黑夜開了口,“虞韶,你去把公主的侍女請來。”
咦,所以那個自始至終沒露過面的人,一直都在周圍嗎?
……好像有點窘迫。
但她還沒來得及想更多,高大的黑衣公子已經回過頭來。
他薄唇輕啟,“希望今晚過後……你依然沒有恨的人。”
此時,他眼中卻沒了璀璨的星光,只剩下陰沉的寒意,和嗓音中的冰冷如出一轍。
雲容怔住了。這股寒意自他眼底流出,緩慢地爬上了她的後背。
“請殿下原諒,你剛才喝的酒裡,被我下了一味叫‘梅落半望’的毒。”
“這是種致命的毒藥,但十五日才發作一次,一朔一望為一週期,所以名‘半望’。十五日內服下解藥當保無虞,不過也只是把發作時間再推遲十五日。當然,只要你一直乖乖的,我自然會按時給你解藥。”
傳舍的燈火綽綽,已有海棠紅衣衫的晏國侍女向這邊走來。
“簡單來說,假如想活命,便一直安安穩穩做你的安樂公主,不要想太多旁的事情。天下紛爭,刀劍無眼,可不要再像今晚這樣,無辜受傷。”
說完這番話,嬴鈞並未等待安樂的回答。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亭中唯剩的一點火光,融入了夜色之中。
黑夜中飄散的,還有隱約的另一句話:“虞韶,你跟我來。以後也不必跟著公主了。”
很久很久以後,那個雪夜的記憶依然時常入夢,影影綽綽的記不真實,似乎冷得出奇,又似乎暖得讓人直想落淚。
夜已深了,傳舍的燈火慢慢黯淡下去,安樂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終於認命地嘆口氣,從榻上下來。
酒醒了,覺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她草草披件衣裳,望向窗外。夢裡的夜空總是朦朦朧朧地覆著一層雪霧,雪霧中有一輪滿月,月華如水,落進她的瞳孔,又在她光潔的額頭落下溫柔一吻。
然而月華之下,延伸到遠方的密林深處,搖曳著一絲暗紅的火光。
是誰?
這一夜月圓,有人離別,有人相聚;很多人在落淚,更多人在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