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對她說道:雪夫人,若說你是為了穆公子,你就不該這般作踐自己。就是穆公子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哪。
雪夫人聽了我的話,突然顫巍巍地掙扎著坐了起來,朝我點了兩下頭,冷笑道:他知道什麼?他跌得粉身碎骨哪裡還有知覺?他倒好,轟地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
雪夫人面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來,非常難看。
守了她幾個月,以為她也就不回來了,幸而她老孃從老家趕了來,這才把她掰扯活了下來。”
錢朵朵唏噓,沒想到這雪夫人的前半生這麼可憐。
第二日,院裡來了幾位客人。
其中幾位是夏公子家親戚來鬧事的。
他們堵在門口吵架。
“讓那婆娘出來!”夏家人在門口吵嚷:“害了人性命的狐狸精,我們要你償命!”
“喲,罵誰呢,夏公子生前自己想來,你們能攔得住嗎?”門口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美麗婦女看著他們,笑盈盈地答道。
“左右不過是男人好色,自己把自己折騰死了,還怪在女人頭上啊!”
那美麗夫人叫杜鵑,是雪夫人以前一起唱曲兒的好姐妹,她穿了一件黑紗金絲相間的衣裳,髻髮梳得烏光水滑地高聳在頭頂上,耳墜、項鍊、手串、髮針,金碧輝煌地掛滿了一身。
“人死了,不用賠償嗎?”夏家人不停地埋怨著。
杜鵑聽見了這句話,一隻手撐在門柱上,一眼便睨住了夏家人,臉上似笑非笑地開言道:
“你這一籮筐話是頂真說的呢,還是鬧著玩。若是鬧著玩的,便罷了。
若是認起真來,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這筆賬給算算。”
杜鵑打鼻子眼裡冷笑了一聲,“你們夏公子每回來這裡吃飯打牌,是交錢了嗎?在紅翠樓白吃白喝,還天天報道到,說句你不愛聽的,這就是不要臉,讓雪夫人一個婦道人家給他花錢!
先前是夏公子自己糾纏我那好姐妹不放,如今人死了,還要賴上!
莫說我那好姐妹要巴上你們夏家,這長安城裡多少老爺公子要娶阿雪,你怕是不知道吧?
哪裡輪到你們這小門小戶的來這裡挑事了!”
杜鵑連珠炮似的把這番話抖了出來,也不等夏家人搭腔,徑自把人往外一推,大門一閉,就把他們趕出去了。
她對紅翠樓丫鬟道:“這些潑皮,來一次趕一次,鬧事就報官,和他們客氣什麼!”
說完就搖搖擺擺便走了進去。
才一進門,見到雪夫人,她就把手裡的一些藥膏豁啷一聲摔到了桌子上,一屁股便坐在一隻紅木凳子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惹這些窮酸人做什麼!沒一個好東西!”
雪夫人看著她,禁不住地搖著頭頗帶感慨地吁了一口氣,“你啊,在外面打了二十年的滾,如今也嫁了人,還是這個脾氣!”
杜鵑前兩年嫁了人,對方是個陶瓷店老闆。
當年她還年輕的時候,有很多姐妹嫁了老頭子,她嫌棄那些老頭年紀大,又臭,還和姐妹們誇下海口:我才沒有你們那樣恨嫁,個個去捧塊棺材板。
可是兩年前,她在街上碰到坐在那個綢緞莊裡,風風光光,赫然是老闆娘的模樣的死對頭海棠,她搖著柄檀香扇,對她說道:怎麼,你還在掙辛苦錢沒嫁人嗎?
她還能說什麼?只得牙癢癢地開始物色男人。
她現在嫁的這個陶瓷店老闆,前妻已經死在前頭,前妻的兒女也早分了家。
除了年紀大些,頭禿肚子大,出手有點摳,卻也還是個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