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一旁板著臉的舒良身上。
雖然說,早在進殿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了這位東廠的大璫,但是,直到此刻,不少人才赫然發現,這位平素不論何時,臉上都帶著慣常假笑的東廠督公,這一次,竟然從頭到尾,臉上都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聽得天子的吩咐,舒良躬身上前,恭敬的從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疏,讀了起來。
隨著舒良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武英殿中迴盪而起,殿中諸臣的臉色,也隨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難看。
這份奏疏,是舒良呈遞上的第二份,開頭簡單的說了王鉉行賄給劉益的事情,隨後的重點,就放在劉益的身上。
“正統十二年四月,山東道御史透過行賄,使劉益修改案卷,將其侄殺人罪改判……”
“正統十二年七月,吳縣知縣徐坊審訊強搶民女刑案,因案犯為劉益親族,後劉益致信徐坊,此案後不了了之……”
“正統十三年五月,蘇州府推官……”
“正統十四年正月,……”
…………
“景泰三年十一月,因江西災情中貪墨常平倉,知縣季同被捕入獄,吏科給事中王鉉行賄劉益三千兩,妄圖減輕其罪,無果……”
這一樁樁一件件,被舒良用一種無比平靜,將這些觸目驚心的案件,都一一敘述出來,反而讓在場的一眾大臣,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
到了現在,他們其中終於有人隱隱意識到,天子為什麼要將他們召過來了。
隨著舒良的聲音落下,重新將奏疏送上御案,大殿當中,早已經是針落可聞,殿中的氣氛,也變得凝滯無比。
所有人都低著頭,沉默了下來。
剛剛的奏疏,他們聽得很清楚,從王鉉出發,查到劉益,然後,從劉益的身上,牽出了一系列的案件,而且,更重要的是,雖然剛剛提及的不多,但是,已經隱隱可見,透過劉益,東廠已經在查其他官員的不法之事,如果說這是真的話,那麼……
“金尚書,你對於這份奏疏中所述之事,作何解釋?”
很快,天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口氣依舊平靜而溫和,但是,聽到這句話的眾人,卻都能感受到其中隱含的一絲冷峭之意。
金濂的額頭上冷汗津津,連忙出列,跪倒在地,道。
“臣失職,請陛下恕罪,這份奏疏當中所列出的諸般罪狀,臣回到刑部之後,一定詳查,嚴查!”
這個表態還算是正常,畢竟,剛剛舒良的這份奏疏當中,僅僅只是說了一些罪行,但是,卻並沒有後附具體的實證。
所以,就此斷定這些罪行都是真的,未免有些魯莽,當然,不論是一樁案子,還是這麼多樁案子,總歸,王鉉行賄劉益的事情,是不會假的。
單這一條,便是金濂的失職,作為刑部尚書,他竟然沒能發現手底下藏著這樣的人,而且,還被東廠揭發了出來,若是沒有任何表示,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越是這種時候,便越是有敢於唱反調的人,待金濂話音落下之後,都察院的王竑便忍不住站出來,道。
“陛下,此奏所述,實在過於駭人聽聞,而且,其中多是捕風捉影之詞,並無詳實證據,憑此一面之詞,斷定朝廷官員之罪,未免有失偏頗,劉益在朝中素無劣跡,如今東廠憑空說他有這麼多罪狀,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何況,東廠並非朝廷衙門,如此隨意調查朝廷官員,實乃有違法度,臣懇請陛下,將東廠太監舒良下獄,嚴審其是否有蓄意構陷大臣之事。”
不得不說,王竑老大人,此刻的行為,就很符合科道一貫的風格,莽撞大膽,且立場分明的歧視宦官,袒護文臣。
然而,他的這番話,卻令在場的一眾大臣心中不由苦笑一聲,這王竑未免,也太看不清情勢了些。
眼下的場面,事情的真假暫且不論,單說天子,明顯是已經動了真怒,沒瞧見七卿之一的刑部尚書,都半句話不敢多辯解,直接請罪嗎?
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這不是妥妥的火上澆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