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剛每天都會帶回來一些賣剩的保持,四化閒得發慌就靠著看保持來打發無聊的時光。一天傍晚,羅剛和四化坐在沙灘上發呆,四化翻著隨身看的報紙,忽然不說話了,目光被上面的一則訊息吸引住了。這是報社記者對某銀行海南分行的一位工作人員的訪談。四化的一位大學同學畢業後就去了這家銀行,而且與這位工作人員同名,“難道……”四化若有所思。
“怎麼了?”羅剛看四化奇怪的樣子,不禁問道。
四化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如果真是我那位同學,透過他搞點貸款,咱也炒回房地產,撈上一票,不就發達了!”
羅剛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出頭之日,“那你去聯絡聯絡,抓住機會!時機這個東西稍縱即逝,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四化搖頭晃腦地掉書袋,“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
羅剛笑著照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知道我沒文化,還整這些文縐縐的東西!走吧,去喝兩瓶,拿個好運頭,希望這次能弄成。”
第二天,四化把自己捯飭了一下,看上去精神了很多,風風火火地去那家銀行找老同學。果然不出他所料,報紙上的那個人正是他的同學。在那個商品經濟意識還沒有完全侵蝕人心的年代,人們還不失純真,老同學見面自然分外熱情。不像現在,同樣的場合各懷鬼胎,每個人都在心裡盤算著比較著,分析誰比自己混的好跟誰套近乎能撈到好處,為了面子為了虛榮自吹自擂滿嘴跑火車。每個人都帶著一張面具,真誠早就用來下酒了。
“四化,你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同學們聚會的時候都問起你,可誰也不知道你在哪,你這段時間究竟幹什麼呢?在哪發財啊?看你這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混的不錯嗎!”
四化有些尷尬地撓撓頭,“說來慚愧,沒混出什麼名堂來。老同學面前我也不說客套話了,這次就是求你幫忙來了,能不能給點貸款,我也想搞下房地產。”
老同學想了想,乾脆地說:“貸款的事情好說,現在房地產熱,領導也鼓勵貸款給房地產專案。不過,你註冊公司了沒有?手頭有沒有專案?”
四化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對方幫就幫到底,不幫就算了。“不瞞你說,我現在手頭非常緊張,註冊公司的錢都拿不出來,專案應該能找到,關鍵是資金。”
老同學果然仗義,“這樣吧,我介紹你認識個人,你先從他那借點錢,把公司註冊了,有了專案再來我這貸款,我保證一路綠燈。不過你別玩砸了,不然我不好跟上面交代!”
四化感激的說不出話來。
有老同學的支援,四化的公司很快就註冊下來了。公司是以他和羅剛兩個人名字註冊的,四化佔八成股份,羅剛佔兩成,四化是法人代表。羅剛在外面賣保持,訊息靈通,他們很快用銀行貸款買下一批別墅,再轉手倒賣出去,賺到了第一桶金。
錢打到公司賬戶上的時候,四化和羅剛都覺得跟做夢一樣,發財的事情他們做夢都想,似乎很難,難得讓人洩氣,但現在又這麼容易就實現了,容易得讓人心裡不踏實。看著銀行賬戶上的數字,四化認真地數著上面的零,數了幾遍,抬頭怔怔地看著羅剛,問:“剛哥,這錢是咱們的了?”
羅剛有些機械地點點頭,他也覺得好像是在夢遊。“你取點出來,看這錢能花不?”
四化娶了一萬塊錢,兩個人先去高檔飯店裡大吃一頓,然後又到歌舞廳裡瀟灑走一回兒,摟著小姐唱到天亮。兩個人彼此攙扶著回到住處,倒頭便睡。
第二天早上,四化習慣性地煮了一鍋麵條,叫醒羅剛吃早飯。吃著吃著,兩個人抬起頭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兒,爆發出一聲幾乎掀翻房頂的歡呼——“我們他媽的發財了!”兩個人扔掉飯碗,抱在一起,在屋子裡轉圈地跳,連飯桌都踢翻了,麵條灑了一地。
等他們從極度的興奮中平靜下來,羅剛盯著四化的眼睛問:“四化,你覺得這錢咱掙的踏實嗎?”
四化搖搖頭。“剛哥,你說怎麼辦?我聽你的!”
“見好就收!咱們撤吧。”羅剛以他在外面闖蕩多年的閱歷作出了一個果斷的決定,事後證明這是一個非常明智的判斷。
“去哪?”
羅剛想了想,說:“北京,那你熟!”
刑滿釋放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馬衛國興奮得像是即將衝出籠子的小鳥,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其他犯人對他的不滿也達到了頂點。
1993年7月的一天,即將出獄的馬衛國和其他犯人一起在監獄小禮堂看電視。電視節目並沒有引起馬衛國的興趣,他獨自坐在禮堂的角落裡,波動著吉他。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著名的搖滾歌星、香港BEYOND樂隊主唱黃家駒在日本東京富士電視臺錄製節目時,不慎從舞臺上跌落摔成重傷,於當地時間6月30日下午16時15分離世。”
看到黃家駒的死訊,其他犯人都是一臉的茫然,但這個訊息像一記重錘砸在馬衛國的胸膛上,讓他透不過氣來。偶像的死亡代表著他與楊朵朵的約定失去了意義,意味著這些年的努力和拼搏成為了付諸流水。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他晝夜思念著的楊朵朵從他的生活中、憧憬中消失了。
馬衛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禮堂的,獄警在背後叫他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般遙遠。馬衛國覺得自己內心的支柱瞬間被人抽走,全部的生命力煙消雲散,渾身上下虛脫得沒有一絲力氣,手腳輕飄飄的,好像不再屬於自己,隨時都可能癱倒在地。他堅持走回了自己的牢房,一頭栽倒在床鋪上,昏睡了過去。
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這個傢伙怎麼跟死了一樣?”
“不會是真的有啥急病,突然發作吧?”
馬衛國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同牢房的幾個犯人站在他的面前,指指點點地議論著。牢頭看馬衛國醒過來了,罵道:“你這崽娃子裝死呦!”說著就狠狠地踢了馬衛國一腳。一道凌厲的光芒在馬衛國的眼中閃過,心頭萌生出殺機。牢頭看到馬衛國那恐怖的眼神,心裡猛地一跳,似乎預感不妙,自己挑釁的時機不對。但其他犯人都在旁邊站著圍觀,為了維護自己老大的權威和地位,他只能硬撐著,繼續罵著踢著馬衛國。
馬衛國理智的防線終於在牢頭持續不斷的挑釁下崩潰了,他衝動地一躍而起,凌空一腳,一如多年前他在操場上為救四化和鐵頭踹向羅剛的那一腳,同樣敏捷同樣有力,將牢頭踹得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對面的高低床上,反彈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其他犯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馬衛國驟然的反擊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這些年來,馬衛國在監獄的環境中已經學會了忍耐學會了順從,從來沒有公開反抗過牢頭。這是第一次反擊,是多年壓抑的情緒的大爆發,異常猛烈,迅雷不及掩耳!
牢頭低吟著想從地上爬起來,處於瘋狂中的馬衛國不再給他站起來的機會,抄起靠在床邊的吉他,掄圓了照著牢頭的腦袋砸了下去。吉他摔得粉碎,牢頭腦袋開花,鮮血迸濺,哀鳴一聲栽倒在地上。馬衛國冷漠地看著被打昏的牢頭,面無表情,就像一個冷酷的殺手。牢頭的手下終於反應過來,一起撲向馬衛國,馬衛國的獄友們趕到,馬上加入戰團,兩夥人打成一團。牢房陷入一片混亂,板凳、暖瓶橫飛,鮮血迸濺,直到獄警趕來,才把場面控制住。馬衛國被獄警按在地上,血流滿面。
牢頭被當成重傷,馬衛國加刑四年。在家中等待他出獄的馬建設和馬母聽到這個訊息時,同時癱倒在沙發上。幾年的時間裡,他們蒼老了許多,經過再一次打擊,變得更加蒼老。獄中的馬衛國同樣在慢慢變得成熟或者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