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他一遍又一遍地彈唱著《光輝歲月》,時常淚流滿面。其他犯人用嘲笑的厭惡的眼神看著另類的馬衛國,就像不求上進的學生看著一個積極表現、成天跟在老師屁股後面轉的班幹部。不管在怎樣的環境裡,人性的表現都是一致的。馬衛國因為自己的表現遭到其他犯人的諷刺、排斥、挑釁,他不止一次被其他犯人堵在廁所裡、關在牢房裡毆打。傷痕累累的馬衛國蜷縮在牆角委屈地哭著,但他的念頭從來不曾動搖過,他要好好表現,要順利地離開這個地方,去見在大牆外等待他的楊朵朵。雖然楊朵朵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但馬衛國相信,這其中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楊朵朵不會背棄他們的約定,不會忘記他另尋新歡。他甚至認為,楊朵朵之所以不來看他正是為他考慮,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刺激馬衛國,讓他心亂如麻,欲速則不達。這些一廂情願的推測在馬衛國來那麼真實可信、不容置疑。
馬紅梅定期來探望馬衛國,兒子毛毛出生了長大了,也跟著母親一起來看自己的舅舅。馬衛國疼愛地望著才四歲的毛毛,毛毛怯怯地躲在母親的身後,用陌生的眼神看著馬衛國。
“眼睛像你!”馬衛國笑著對馬紅梅說。
馬紅梅拉過毛毛,推到自己的身前,“平時調皮搗蛋,跟你小時候一個熊樣,今天不知是怎麼了?這麼老實!”
馬衛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不該帶孩子來這種地方,把他嚇壞了!”
馬紅梅摸著毛毛的頭,“我得讓娃知道,他有個舅舅,是他最親的人!”馬衛國感激地看著姐姐,無言。
時間一長,馬衛國對音樂的這份執著對走出高牆重獲自由的渴望終於感染了打動了一部分犯人。這些因為種種不得以的原因而深陷囹圄的人良知未泯,在他們內心深處還有光明還未被黑暗籠罩。本已對人生絕望不再期盼什麼的他們在馬衛國身上重新感受到了希望,讓他們覺得生活還沒有終結未來還有可能。這些人自然地向馬衛國靠攏,聽他唱歌跟他交談,到馬衛國的監獄課堂上去捧場。獄警們看到馬衛國帶動了這麼多犯人積極改造,自然非常高興;但也有人不高興,那就是牢頭,他覺得馬衛國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分享了他的權威和地盤,因此對馬衛國充滿了敵意,想方設法地與馬衛國為難。只是有監獄管理方和一部分犯人的支援,他也不敢做的太過分。
牢房內,馬衛國彈起了吉他,幾個犯人圍在他的身邊,出神地聽著,周圍一片靜謐。吉他的旋律飄到走廊上,院子裡,在外面放風的犯人也被優美的旋律所感染,停下腳步停止閒聊,側耳傾聽。音樂可以淨化人的靈魂,不管是內心再陰暗外表再粗俗性格多暴戾精神世界多荒涼的人,一旦與音樂發生心理上的共鳴,就像是乾旱貧瘠的土地上淋了一場春雨,希望的嫩苗會悄然地生長。
牢頭從外面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嘍囉。他不懷好意地看了馬衛國一眼,就躺回自己的床位上。馬衛國沒有理睬他,繼續彈著吉他。一個嘍囉狐假虎威地吆喝著:“別彈了,沒看老大在睡覺嗎!”
馬衛國就當他放了一個屁,手指撥弄著琴絃,我行我素。嘍囉因為被人漠視暴怒起來,看了一眼牢頭,牢頭眯著眼睛假寐,預設了自己手下的挑釁行為。那名嘍囉當即抄起暖水瓶,衝到了馬衛國面前。馬衛國似乎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鎮定自若地坐在床位上,頭都沒抬一下。倒是圍在他身邊的幾個犯人見有人找茬,紛紛站起來,盯著牢頭的手下。只要他敢把暖水瓶拍向馬衛國,馬上就會有人將他踹翻在地,一頓暴打。挑釁的犯人被馬衛國的有恃無恐的強大氣勢和牢友拳頭的威懾震住了,僵在原地進退兩難,提在手裡的暖水瓶不知道該舉起來還是放下。
一直眯著眼睛的牢頭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洞若觀火,他只是想讓自己的手下出面試探一下,看馬衛國的實力究竟有多強。眼前的局勢讓他多少有些意外,沒想到馬衛國已經贏得了一批犯人的擁戴,願意為他出頭,公然和自己的手下對抗。馬衛國現在可以和他分庭抗禮了。他內心的仇恨爆炸式的增長,但頭腦仍然非常冷靜,在監獄裡呆了這麼多年,他早已明白了在這樣的環境裡凡事要進退有據能屈能伸的道理,如果貿然挑釁,吃虧的肯定是自己,不但壓不住馬衛國,反而會招致獄方的嚴厲制裁。現在馬衛國是管教眼中的紅人,不能輕舉妄動。
“給我倒杯水!”牢頭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給了自己手下一個臺階,以妥協的姿態平息了一觸即發的群毆。他像一頭捕獵的狼一樣潛伏著等待著,尋找機會發出致命一擊。
在馬衛國服刑的時候,他的兩個死黨——鐵頭和四化正沿著各自的生活軌道前進著。鐵頭中專畢業後子承父業,在星光瓷廠上班,但是不久工廠進行股份制改革,沒有關係沒有背景的他第一批下崗。失業的鐵頭情緒低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何處。當初以為牢不可破的鐵飯碗竟然在一夜之間就被人砸掉了,那種生活沒有著落的感覺讓他多年之後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為了生活,鐵頭在路邊擺了一個早點彈,為上下班的人提供早點。這本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但出乎他的意料,生意非常紅火,一個月下來,算一算進賬,竟然是他三個月的工資,鐵頭大受鼓舞。雖然每天凌晨兩點就要起來做早點,準備出攤,做的非常辛苦,但鐵頭幹勁十足。他不因為自己擺街邊攤而覺得羞愧,憑自己的努力掙錢過日子,問心無愧。由於國家對下崗工人的政策支援,管理部門沒有找過他的麻煩,讓鐵頭可以放手大幹。
一天早上,鐵頭早早地擺好了攤,生起火來烙餅,雖然深秋的早上天氣寒冷,但守著火爐,鐵頭覺得渾身暖和,心裡也熱乎乎的。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給我兩餅,一碗胡辣湯!”
鐵頭嘴裡答應著,用黃紙包了兩張餅遞給對方,抬頭的瞬間,鐵頭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幾年沒見的李芳。幾年沒見,李芳瘦了,胖乎乎的一張臉現在看上去很清秀,身材也苗條了很多。高中畢業後,李芳去外地上學,鐵頭從此就失去了她的音訊,再也沒有聯絡。他以為兩個人的生活軌道從此再也沒有了交點,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意外相逢。李芳也很詫異,呆呆地望著鐵頭,這個當年自己不屑一顧的仰慕者追求者。心裡一陣悸動,不知為什麼,她想起了鐵頭當年的隔空一吻。李芳畢業後回到了家鄉,現在在一家商店裡做售貨員。
從那天起,李芳每天都到鐵頭的早點攤上吃早飯,然後去上班。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李芳結束了一天的營業,鎖好店門,跟同事告別。她踏著朦朧的月光走在路上,天上繁星點點,夜空少有的晴朗,只有薄紗似的雲團在流動。忽然,魯芳察覺背後好像有人在跟蹤她,心裡一驚,馬上想到可能遇到流氓了,悄悄地捏緊了自己的揹包。跟蹤她的人似乎很執著,一直隔著一段距離,在她背後不緊不慢地走著。
李芳轉過一個街角,後面的人緊趕幾步跟了上來,剛繞過街角,李芳就從暗影裡衝了出來,掄起手裡的包朝他砸過來,一邊砸一邊喊叫著:“臭流氓!讓你跟蹤我!”跟蹤她的人戴著大口罩,掩住了大半個面孔,看不清長相,只是一雙眼睛裡充滿了驚恐。被李芳打急了,他一把扯下口罩——“是我!鐵頭!”
李芳舉著手裡的包,愣住了,“是你啊!你幹嘛跟蹤我啊?”
鐵頭瞪著眼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李芳嚇唬他說:“再不說,我拉你去派出所!”
鐵頭急了,真的擔心魯芳誤會他,把他交給警察,那可就糗大了!“我,我……我怕你一個人晚上走路不安全,所以每天這個時候暗地裡送你回家。”
“每天?”李芳驚訝地說。
“嗯,從那天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兩個多月了。”
李芳臉上的詫異轉為感動,“那你為什麼不明著送我,幹嘛偷偷摸摸的?”
鐵頭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上學的時候你就不願意搭理我,我怕你嫌我煩嘛!”
李芳的臉突然紅了,低著頭,有些害羞地說:“以後別偷偷摸摸了,送就光明正大地送,別跟見不得人似的!”
鐵頭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李芳話裡的意味的時候,高興得大叫了一聲,掉頭就跑,把李芳撂在那裡。李芳想叫住他,可鐵頭一溜煙地跑的沒了蹤影,一邊跑一邊喊著:“明天我來接你下班!”
李芳生氣的一跺腳,“你還沒把我送到家呢!怎麼就跑了?”
鐵頭和李芳終於走到了一起,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因為兩個人的年齡都不小了,家裡早就張羅著相親的事情。鐵頭的家裡倒是一路綠燈,但李芳的父母對鐵頭是個下崗擺地攤的很不滿意,一直不肯接納鐵頭。鐵頭每次去看望他們,兩位老人都是冷眼相待,禮物也死活不肯收。這道障礙讓鐵頭和李芳都非常為難。
晚上,鐵頭挽著李芳軋馬路,商量著怎麼過李芳父母這一關。
“要不你重新找個工作。我父母是老腦筋,不放心幹個體的,覺得沒保障!”李芳試探著說。
鐵頭一臉苦笑,“哪那麼容易啊!現在所有的廠子都在裁員,下崗的人成群結隊,找不到事情做。想回廠子裡上班,比登天還難,除了送禮還得有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