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吳辛還沒有等來他的大學錄取函,新學期開學在即,急得他有些坐不住了,是一年後再考,還是攥著錢直接去上海,他舉棋不定。家裡人勸他要麼放棄,要麼一年後再考。開學前夕明澤來到吳家問吳辛大學錄取函的事,明澤說:“現在到處都是日本鬼子,錄取函說不定在路上耽擱了。如果你如願被那所大學錄取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上海,我已經把臨時教師的工作辭了。”
吳絹問:“明澤舅舅,你還是舍不下你的醫生職業,想回到以前的醫院工作嗎?”
“嗯,必竟在那裡工作了快五年,如果醫院能重整起來,我還是想再回去工作。醫院離吳辛的學校也不遠,到時候他可以跟我一起住在我的公寓裡。”
吳辛說:“還不知道有沒有考上呢。”
“別灰心嗎,說不定學校的錄取函很快就到了,就算不打仗,也沒有那麼準時送達的,再耐心等等吧。”
明澤說得沒錯,吳辛的錄取函差不多九月中旬才送到吳家,他如願考上了上海的大學,捧著焦急等待了兩個多月的錄取函,吳辛高興地跑到明家把它拿給明澤看。
涼爽的秋風拂面時,中秋節也快到了,吳辛已經沒能趕上學校的開學了,他等不及要去學校報到,就在中秋節的前一天同明澤一起去了上海。明澤辭職的時候,校長雖不捨他這樣的高材生離開,但他知道昌東縣的中學終究是留不住他的。
第一次來到洵城以外的大城市,吳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在上海的碼頭一登岸就左顧右盼,觀察著周遭的人和建築。大上海高樓林立、繁華無比,各種中西式建築此低彼高;各種膚色、身著洋裝的洋人遊走在租界的街頭,很是悠閒、愜意,與外面的滿目瘡痍、斷垣殘壁、衣衫襤褸,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澤的公寓是一套兩居室的西洋式建築,離吳辛的學校不遠,他本想讓吳辛跟他一起住,但吳辛堅持要住在學校的公共宿舍,也只好隨了他。因他的錄取函在路上延誤,他已經晚到了好幾天,當他和明澤來到學校時,學校里正在上課。學校裡的建築也很西式、很漂亮,望著氣勢恢宏的學校門樓,吳辛感慨地說:“真漂亮!昌東縣的中學跟它一比,簡直太...太......”
明澤笑著說:“太什麼呀?感嘆得找不到形容詞了?”
“我又不像絹姐能出口成章。”
在教學樓的辦公室裡,吳辛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了外國人,而且還是學校的教師和領導。洋教師握著吳辛的手,說著不太順溜的漢語說:“歡迎你!像陽光一樣耀眼的小夥子!”
辦好入學手續,再把行囊、床鋪都歸整好,明澤領著吳辛來到學校外面的街上,給他買些生活皿具和日常用品。
吳辛問明澤:“舅舅,當初你一個人來到上海上學,人生地不熟,什麼事情都要靠自己,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吧,雖然走了些彎路,但我遇到了一幫好同學,還有我的妻子,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他們都給了我很多幫助!”
“我很幸運!這一路什麼事都有你在前面為我辦好,這有點像魯迅先生說的,‘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明澤笑著說:“你這個比喻用得還算恰當吧。辛兒,在新學校可不要再把球架給打折了,我可賠不起喲。”
吳辛嬉笑著說:“那都是好久的事了,您別揭短了,這麼大的上海,來這裡求學的人不僅僅是四面八方,連世界各地的都有,我哪敢造次啊。”
倆人走出學校大門,往右邊拐了彎朝街上走去,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個十六七歲,身背淺藍色洋布書包的姑娘。姑娘編著兩個烏黑的麻花辮,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吹彈可破的潔淨肌膚,圓圓的瓜子臉上有著精緻的五官。吳辛的目光瞬間被姑娘吸引了,目不轉睛盯著她從身邊走過,一股淡淡的香味留在她身後的空氣裡。
一旁的明澤取笑說:“辛兒,那個姑娘怎麼樣吧?”
吳辛紅著臉,見自己有些失態,笑著說:“我覺得還不錯,清雅、恬靜、不佔任何塵脂的高雅氣質,上海的姑娘也跟絹姐、小潔一樣漂亮,而且比她們洋氣一些。”
明澤見吳辛臉紅了,笑著說:“辛兒是不是動心了?若是喜歡可以去追啊,也省得家裡為你操心婚事了。”
“你別取笑我了。”
“我是說認真的,那個姑娘確實不錯,跟你也很般配。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啊?”
吳辛的臉更紅了,回過頭看著身後的女孩走進了學校的大門,突然想起不久前,他跟吳絹和夏潔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我喜歡的女孩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吳辛在心裡問自己:難道就是她嗎?
大學裡的一切都是新鮮的,課業沒有原先那樣緊張,遲到的吳辛很快跟同學們打成了一片,也深得老師們的喜愛,尤其是那些外國的洋老師,他們十分喜歡吳辛的陽光和不拘一格的活躍。
安頓好吳辛,明澤把公寓收拾了一番,把亡妻的相片和她留下的東西都打包好,他想第二天去祭拜她把這些東西也拿去燒了,再告訴她自己訂婚的訊息,讓過去的一頁就此翻過去,重新開始生活。
祭奠過亡妻,把亡妻的東西都處理好後,明澤來到了原先工作的醫院。他沒想到醫院已經重整開起來了,只是看起來跟原來不一樣了,大門口招牌換了;他來到原先的醫生辦公區,發現這裡的工作氛圍充斥著一種緊張和不安。他走進原先的辦公室,同事們一見到都紛紛走上前一把抱住他。有兩個手上暫時沒有工作的同事告訴明澤,醫院裡的領導和院長都換人了,前任院長和兩個同事失蹤後的一年,有人在黃浦江的下游發現了他們的屍體,屍體上是致命的槍傷,很明顯是被日本鬼子殺害了,但日本鬼子為掩人耳目,把屍體弄得面目全非、無法從容貌上辨認。 我們幾個留在上海的同事偷偷把院長的屍體送到了一處偏僻的民房裡,讓他的家人去辨認,院長的妻子一眼就認出來了其中的一具屍體就是院長。我們後來去了報社,把院長和那兩個同事失蹤到在黃浦江裡發現屍體的經過告訴了報社的負責人,讓他們公開此事,聯合各國大使館討伐日本鬼子,可是一直都沒有結果。
明澤問:“那醫院現在是什麼情況?新任院長是誰?”
同事說,醫院現在歸了租界的大使館,新任院長就是大使館派過來的,現在在醫院上班的所有醫護人員都是經過大使館篩選的,有兩三個以前的同事說是有反日傾向,沒讓他們留在醫院上班。
明澤來到院長的辦公室,一番自我介紹後,明澤向院長表明了想再回醫院工作的意思。
院長甩著肥頭大耳的臉盤,吞吞吐吐地說:“明醫生,我知道你,你一直是醫院裡的主刀醫生,是來自歐洲的一位西醫教授的學生。你來醫院上班的事我還得跟大使館,跟醫院裡的其他領導商議後再作決定,要不你先回去等訊息吧。”
明澤從院長的辦公室裡出來,剛走到大廳時,一位與明澤關係不錯的陳姓同事從後面追了上來,把明澤拉到一邊的隱蔽處,說:“明澤,剛剛我在做一臺小手術,聽他們說你回來,我就站在這裡等你。明澤,你還是別來醫院上班了,現在醫院差不多完全被日本人控制了,你還是別尋他路吧。下班後我去你的公寓找你,有話跟你說。”
明澤還沒來得及答應,陳姓同事就轉身走了。傍晚,陳姓同事如約而至,一進門就對明澤說:“明澤,你另立門戶吧,我要是有你的醫術和膽識,我早都自立門戶了。前幾天我經過南京路時,看見一個老醫館的門外掛著轉讓的牌子,有空你去看看唄,若合適的話就把它盤下來,將來要是開起來了,我們也好去投奔你。”
明澤猶豫了一下,說:“我還真沒往這方面想,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你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醫館嗎?”
“好像是一個老中醫開的醫館,那個醫館在那裡好多年了,以前一直沒太注意,只知道是個老中醫開的,老中醫的兒子學的是西醫,後來出國了,這幾年只有老中醫一個在醫館裡坐鎮。”
“機遇可遇不可求,明天我就去南京路上找那家醫館,也許這就是個不錯的機遇。”
明澤矛塞頓開:想重操舊業、救死扶傷,何必一定要去醫院工作呢,若自己能開間診所,一樣可以救死扶傷。他拉著同事來到外面的飯館,要請他吃飯,感謝他的點撥。同事邊走邊說:“要吃飯也是我請,一來為你接風,二來我們以後要是失業了,還得靠你收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