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澤來到了臨近黃浦江邊的南京路。繁華的南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悠閒地來來往往,沒有人會注意身邊的人是誰,他們近得擦肩而過,卻又陌生得從不認識彼此;三三兩兩的洋人和富人結伴從商鋪、洋裝鋪、電影院、銀行、錢莊裡進進出出。
離開上海兩年了,明澤發現南京路上也有不小的改變,兩邊臨街的鋪子有的關門了,也有新鋪子開了起來。明澤沿著街邊往前尋找同事說的那個醫館,不一會兒,在左手邊的街邊果然有一處鋪面的門口掛著一塊木牌,木牌上寫著:本人行醫四十載有餘,故我年事已高,今意欲轉讓經營多年之醫館。醫術精、醫德好的有緣人可入內詳談。
明澤穿過街道來到鋪子門口,取下掛在門邊上的木牌上前敲門。一位年約七十左右的長者從裡面開啟了門,明澤舉著手裡的木牌說:“先生您好,我是來和您談這個的。”
長者從上至下仔細打量著明澤,似乎要把他從裡到外看透、看穿,足足半分鐘後,長者說:“小夥子請進來吧。”
醫館內光線適中,整潔古樸,前面是坐診的前廳,橫豎約有十來尺,中間是一道長長的布簾,把前廳和後面隔開來。長者把明澤讓到一張圓桌邊,說“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啊?以前在哪兒做醫生啊?看你如此年輕,行醫幾載、經驗如何啊?”
明澤恭恭敬敬地說:“先生,我叫明澤,六年前讀大學期間曾跟隨一位西醫教授學了近三年的西醫,一直在公共租界裡的中國醫院工作,上海淪陷以後,日本人霸佔了醫院,我不得不回了老家,前些天剛來到上海不久。”
長者笑著說:“嗯,我知道你說的那個醫院,聽說換了個院長,前院長因不屈於日本鬼子的淫威,被殺害拋江了,這件事在報紙上登過,只是一直沒有下文了。”
“對,就是那家醫院,我是從同事那裡得知您這兒轉讓。請老先生放心,明澤從醫近六載,您要求的醫術和醫德,晚輩自信兩者皆備,至於是不是有緣人,就看您老人家的了。”
長者看了明澤一眼,說:“來,你隨我去後面看看我兒子留下的裝置。”長者拉開中間的一道布簾,裡間擺放著三臺醫療裝置,明澤發現那些裝置竟都是國外買進來的。長者說:“我的大兒子也是一名西醫,這是他幾年前從歐洲買來的裝置,七七事變後他就跟隨他的西醫老師出國去了,要我跟他一起走,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跑到外國人的地盤去,那不是要把老骨頭都丟在外面了。”
明澤撫摸著那些價格不菲的裝置,說:“現在國內到處都是日本鬼子,他是不放心您一個人守著這醫館。”
長者說:“我姓蔣,老家在杭州的西湖邊上,十幾歲的時候,我揹著一個粗布包袱,跟幾個要好的同齡人來到上海求學,結果我們在上海灘一呆就是幾十年。我今年七十三了,可說是閱人無數,你一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值不值信任。”
明澤笑著說:“先生的洞察力果然厲害!您這些都是進口的裝置,價格不菲,轉讓價格應該也不低吧?”
蔣先生說:“小夥子,你問到關鍵問題了,我從醫四十多年,從最開始學我們的中醫,到後來學西醫,自問對得起我這一生的行醫生涯。我三個子女都遠足國外,他們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所以我希望有個品行和醫術好的有緣人接下我這個醫館,也算繼承了我的衣缽吧。眼下賊蔻當道,我希望你接手以後,多幫幫我們中國的老弱婦孺。在這個繁華的南京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洋人和富人居多,你可以賺下他們的錢,再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蔣老先生,救死扶傷是每個醫者的本份,晚輩定不會負您所望,但這些從國外買進來的不菲的裝置,我可能沒有那麼錢全部接下,您先容我回去找同事商量,我想跟他們一起合夥把您這兒盤下來。”
“你先聽我說完,我先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若滿意你若做得順手,那這裡所有的東西包括鋪子就都歸你了,等日後你手上有餘錢的時候,再給我一些也不遲。”
明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地說:“蔣老先生,您...您是說不要轉讓費?”
“明澤,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了,適逢亂世,同胞手足更應團結一心。我的子女都還孝順,他們的經濟狀況也都還可以,我也不缺你這些轉讓費的錢。我在這裡等了足足半年有餘,才等到了你這個有緣人,等你接下這個醫館後,我就回西湖邊的老家了,幾十年了,我在老家呆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年,這次回去後就不走了!你要有時間可以去杭州找我。”
明澤站起身,向蔣老先生深鞠了一躬,說:“晚輩感謝先生的信任!”
兩天後,明澤把蔣老先生的醫館接了下來,他原想把身上所有的錢都付予蔣老先生,但蔣老先生堅決不肯收,明澤也只好作罷。
明澤叫來了兩個關係要好的同事幫忙整頓,醫館的名字明澤沒有換,保留了蔣老先生原來的‘西湖醫’三個字,只是把‘醫館’改成了‘診所’。半個月後,同事幫明澤找人選了一個吉日,診所正式開業了。
吳辛對第一天在學校門口遇到的女孩一直念念不忘,每天在學校裡尋尋覓覓,學校裡的學生沒有多到找一個人很難的程度,可是吳辛找了將近半個月都沒有再看到那個女孩。這天週末,他來到明澤的公寓,進門後嘆了一口氣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明澤問:“怎麼啦?一進門就嘆氣,是不是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跟我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