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喆眼中第一次閃過怒氣，身體猛地一顫，似乎想要坐起身反抗，可是插在胸口的尚方寶劍擊潰這種無用徒勞，金芒閃動間，牢牢將他固定在地上。
老漢被嚇了一跳，大步後退了兩三步，臉龐已經起毛，差點兒又變成猞猁的模樣。
發現只是憤怒的迴光返照之後，他放下心來，有些羞怯地環視了一圈四周，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再次湊上前來，解下腰間的皮囊，劃開趙喆手腕，淅淅瀝瀝地接著鮮血。
看著趙喆的不解與憤怒，他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陰狠地小聲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們四個都是你為了給老五鋪路的試驗品！”
“只是你想不到吧，多年以來，身為你最忠誠的狗，我也有智商，耳濡目染中早已研究透了換血的方法！”
老漢嗅著鮮血的芳香，眼中漸露紅色，漸漸沉緩的聲調中隱藏著瘋狂的波瀾。
“我幾年前就知道了，無論是我還是老二老三其實都能恢復正常的機會！只要你獻出稍高出我們修為的半妖妖血，替換了我們體內那些殘破不堪，完全不融的破爛，我們就會變得好過許多。”
他的手再次變為爪子，眼神中有些迷離地拍了拍趙喆的臉，“可是哪怕你都要死了，卻都不捨得獻出妖血救救我們，甚至為了你的千秋美夢，還想讓我繼續受著老五的奴役。所以，我只能自己來取了。”
大量的失血讓趙喆恢復普通人的模樣，瞳孔開始渙散漸漸失神，他迅速轉為慘白的臉上漏出淡淡的欣慰笑容，似乎什麼都看開了，目光凝視著虛空道：
“猞猁，你做得對。幾十年如一日的奴役，幾乎已經變成了理所當然，讓驕傲的我幾乎忘記了你們也是擁有慾念的生物，為此我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的手腕的傷口忽然開始流淌深紫色的妖血，散發著龐大的妖氣接連流入皮囊。他的視線越來越散，聲調越來越低，“不勞你費力，義父的妖血送給你，好好活下去，殺盡天下妖物……”
最後，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努力地轉過頭來，“小心，山間的那團迷霧，那半妖……”
趙喆的聲調越來越低，目光望著老漢的背後，模糊的視線緊張地亂瞟，卻終於僵住不動，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老漢眼中的紅光忽明忽暗，露出隱藏在獸性下的那雙有些迷茫的人類瞳仁。
作為殺生無數的人物，猞猁曾以為少有人比他更清楚什麼是死亡，也不會有死亡可以撼動他的心神。可是親眼目睹縱橫四百多年的半妖，一個貫穿他整個人生，讓他年幼時甚至以為無所不能的人，現在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地上，散去了最後一絲體溫。
最後一滴妖血入袋，再無鮮血流出的粗壯手臂渾不受力，像塊燒焦的木炭般從他手掌中垂落，猞猁無力地做在地上，有些無措。
往昔那座壓在頭頂的大山說塌就塌了，想要的答案如此輕易的就得到了，這讓他有剎那的空虛與不現實感，更有對未來的迷茫。
不知為何，老漢空洞的思緒忽然回想起收到聖旨的那晚，他們六個人風塵僕僕地從天元山出來，圍坐在一爐篝火前，喝著酒，烤著老三抓來的鹿，暢談天下大事。
那晚的月亮很圓，義父可能是喝多了，臉上的表情從開始的壯志酬籌變得有些憂傷，沉默許久後，第一次坦露他是半妖的事情。
當時自己如同往昔一般，正悶頭喝著酒，聽聞這個話題急忙低下頭，害怕自己的表情暴漏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暗地裡，他緊豎著耳朵，如同另外幾個兄弟一樣，對義父的過往十分好奇。
那是個三分新奇七分老套的故事，老妖壽命即將走到盡頭而遊戲人間，路過小城展露英姿，與沈府的懷春大小姐看對了眼，春風一度，透漏身份之後便離開了。
小姐悲傷之餘，某日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自知無婚而孕必然讓家族蒙羞，也不會被任何人認可，更何況體內還是與妖怪生的孽種。
左思右想，懷著久居深閨的單純心思，與那份不安於現實的浪漫幻想，她收拾銀軟，憑著記憶中的一幅樣貌和天元山中的模糊地址，偷跑出了家門。
憑著銀子開路與不俗的談吐，她還算順利地走進了天元山。
許是幸運許是不幸，才一入山，她便遇到了一隻狼妖。狼妖聽聞她口中的那個樣貌與那處地址，不敢造次，疑慮之餘親自護送她深入天元山中。
一路上，她見識了獨屬於妖物的世界，那是一個等級更加分明森嚴的金字塔社會。身為天元山無冕之王的熊妖一族，無疑站在了金字塔的頂端，而最後一隻在世的化形大妖，趙喆父親就是那個俯覽眾生的塔尖。
見識了大妖所代表的威嚴，她要說不激動那是假的，可是現實往往比幻想殘酷許多，待到走到熊妖一族，一隻只幾米高棕熊冰冷審視的眼神，與山中央大墓地中的新墳輕鬆擊潰一切的美好期盼。
那是一段噩夢般的陰鬱日子，人生活在一群惡熊之中，而且群熊並沒有幾分善意，好在她挺了下來，三分為了肚中的孩子，七分是因為新族長的承諾——等到半妖出生，探明天賦，就送她出山。
事情的發展可想而知，半妖降生，換血之後發現天賦只是普通，並不值得投資，雖然看在上代族長的份上，不差這點兒口糧讓他活著，可是那個無用的人類女人就礙眼多了。這麼多日子下來，其實不光她覺得煎熬，熊妖們也覺得不自在。但是放走肯定不可能，麻煩不說，還有暴漏大妖已亡這個重量訊息的風險，屬於沒事找事，所以，殺了也就成為了毫無壓力的選擇……
半妖備受歧視地慢慢長大，熊妖們十分驕傲，根本不屑於隱瞞這些它們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根本不認為半妖是同族，笑罵打鬥之間，仇恨的種子已經慢慢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