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
空氣中浮現層層扭曲的熱浪。
“換小米兒咯……”
響亮的叫賣聲,很突兀的響徹在了朱各莊的上空,還帶著那麼點兒韻味,悠悠揚揚。
村中間十字大街旁的那棵老槐樹下,一個穿著褲衩和背心兒,剃著平頭的年輕人一腳蹬著石凳,一腳站在地上,意氣風略顯促狹的張著大嘴起勁兒的喊了幾聲之後,便有些氣餒的坐回到石凳上,背靠著老槐樹的樹幹,點上支菸抽了起來。
老槐樹後的牆根兒下,靠著一輛破舊的腳踏車,車後架上搭著兩布袋玉米,上面還牢牢的捆著小半袋小米兒;腳踏車橫樑上綁著一杆秤,車把上掛著秤砣和一個塑膠水壺。
很顯然,在這個最熱的時間段裡叫賣,不會有人出來換小米兒的。
他之所以喊兩嗓子,純粹是無聊閒的。
要知道,午後的這段時間裡,他得極度無聊的忍著酷暑消磨時間,等日頭的毒辣勁兒過了,人們午休都起來之後,才能接著做生意,將剩下的小米兒換完,然後就可以心滿意足的回家了。
對於他來說,換完了剩下的二十斤小米兒,就能多掙幾十塊錢。
換小米兒的年輕人叫任間,今年二十一歲。
幾年前任間初中畢業後,沒有繼續上學,而是和村裡幾個同樣不上學的哥們兒,一起瞎混度日,偶爾出門打工出力,掙些錢。當然,全都是玩兒的心態居多,打工的時候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掙不了幾個錢的主兒。
任間家的經濟條件在村子裡屬於是負債戶,所以胡混了幾年之後,他終於腦袋開竅有了點兒責任心,這不,打從去年開始,他幹上了換小米兒這種小本生意。
雖然說也掙不了太多的錢,可忙忙碌碌一個月,也能賺到幾千塊,比其他在工地上打工的哥們兒們掙得要多,而且還輕鬆自由些。
他本來就是個平常人,沒什麼擺得上臺面的優點,也沒啥異於常人的能力,智商一般,長相中等,喝多了也吐捱打了也痛...可話又說回來了,有幾個年輕人能捨得拋開臉面,這十里八鄉哪個村兒都有任間初中時期的同學,尤其是女同學...
所以任間的幾個哥們兒裡,除卻依然在上學的人之外,其他幾個寧肯累死累活跟著建築隊當小工,也抹不開那張其實並不值錢的臉蛋,去做這種走街串巷叫賣的小本兒生意。
嫌丟臉啊,多不好意思呀。
對此任間的態度卻完全不一樣,用他的話說:“我一不偷二不搶,本本分分掙錢,有啥丟臉的?
話粗理不粗,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會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這小子有志氣,有出息。
可年輕人能理解的又有幾個呢?
所以任間在鄉中上學時的那些男女同學們,在各自村裡看到任間沿街叫賣的時候,除了客套的招呼之外,多多少少心裡頭都有點兒鄙夷的意思,覺得任間這個人臉皮真夠厚的,怎麼做這種買賣?成不了大器……
這大熱天兒裡,街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任間的生意暫時是做不成了。
任間很不情願的站起來,讓屁股能夠透透風,抬起頭眯著眼睛透過繁茂的枝葉往天上看了看,嘴裡嘀咕著罵了句:“草尼瑪老天爺,熱死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老天爺聽到任間罵它的話生氣了,反正是他剛嘀咕著罵完,便從西邊兒傳來了一陣隆隆的悶雷聲。
任間抬起手遮在額頭上往西看了下,臉上立刻浮現出了焦急的神色,啐了口唾沫罵道:“草,要下雨了!”
只見西邊兒的天際處湧起了陰沉沉的烏雲,正在翻滾著急吞噬著萬里晴空。
任間急忙跳到腳踏車跟前兒,抓住車把,掉過頭來蹬上車子就往村東駛去。
做這種換糧食的生意,就怕下雨天,把人淋透了不要緊,關鍵是糧食要是澆溼了,就得費上好幾天的勁兒去曬乾才能賣掉。
任間家所在的村子叫做雙河村,距離朱各莊大概**裡地的樣子,並不算遠,可這一路路況不好,大部分都是坑窪不平的土路,再加上車後架上還馱著糧食,沒有半個鐘頭,壓根就騎不到家。
而夏日裡的雷雨來的特別快,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烈日高懸,下一刻便會風起雲湧,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任間心裡不停的唸叨著:“老天爺啊,你可別著急,給我半個鐘頭的時間,到時候別說下雨了,你下刀子都行。”
可惜他知道,老天爺不會因為自己的唸叨,把下雨的時間稍微緩上一緩。
所以這一路上,任間是披頭冒汗使出渾身的力氣蹬著腳踏車,和身後急吞噬著萬里晴空的烏雲賽跑。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村邊兒的房子了,任間卻松不下這口氣來,因為天空中的烏雲終於過他,吞噬了整個天空,使得天地間陡然暗了下來,陰沉沉的。
雷聲更響了,就像是在頭頂正上方的天空中點響了粗大的二踢腳一般,震耳欲聾。
遊蛇一般的閃電在烏雲中鑽來躥去,彰顯著大自然的威力,震懾著世間渺小的萬物……
幾滴雨點兒落在任間的臉上,提醒他傾盆大雨馬上就要來到了。
“我靠,別介啊!再等兩分鐘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