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行卷之風
像馬遠翔這樣早早來到京城的舉子不在少數,京城居大不易,沒有好處這些士子當然不會早早地進京來。
最大的好處便是揚聲名。新年伊始,各類詩會、文聚盛行,有澤昌書院、章義書院、國子監三大巨頭籌辦的雅聚,有各州士子自行組織的集會,有京中王公貴戚召集的賞風景吟風月酒會,在帝都每天都有十餘處文會發生,參試的舉子根據自己的人脈和能力在從中可以選擇。
建武元年原本要開恩科,但恰逢科舉之年,兩科合在一起顯得意義很重,傳聞天子甚是重視,派人在打探應試舉子中聲名顯赫者。建武元年朝拜大典,各州的王爺進京,有意提攜本州計程車子,趁在在京的時候紛紛召開文會,替本州的學子揚名聲。
比較有名的集會有正月初二韋右丞在隱仙亭召集的賦雪會、正月初十太子在雁山莊園舉辦的建武詩會、正月十六日安陽王在王府進行的南北賀新年詞會,至於澤昌書院、章義書院、國子監各自舉辦了幾場文會,甚至以相邀的方式進行了幾場文鬥,就連嶄露頭角的黃羊書院也在望遠樓辦了場迎春會,不少人的名字脫穎而出,成為今年及第的熱鬧人物,有國子監的胡立省、沈澤長,澤昌書院的花淩枝、方顯道,章義書院的艾青青、陳百思,像馬遠翔這樣小有名氣的更是多達百人。
門檻無處不在,這些集會對應試的舉子來說並非想去就去的。多數集會都會透過請柬的方式進行數目限制,比如說太子的雁山莊園建武詩會,在京的舉子誰不想去參加,可惜僅有二百張請柬,馬遠翔失之交臂。此會澤昌書院的方顯道以《建武斌》搏得太子青眼,馬遠翔事後看過《建武斌》深感遺憾,自己如果當時在場的話太子嘉許的人就應該是他了。
機會可遇不可求,馬遠翔每天從早到晚忙著赴會,但接觸到的層面不高,除了韋駙馬的那次賦雪會比較上檔次外,接下來近月的時間他都僅在一些小形的聚會中打轉,雖然聲名有所上揚,但相比胡立省等人還差了很遠的距離,馬遠翔曾聽見有人不屑地說化州乃邊陲蠻荒之地,能出什麼才學之士。
生氣歸生氣,收不到重要的請柬照樣無法在一眾試子中揚眉吐氣。看到馬遠翔愁眉苦臉地嘆氣,喬天桐出了個主意,道:“遠翔大才不為世人所知,何不把平日詩文寫成卷軸,送呈給京中王公、士林前輩以求推薦,如能引得注意或評點,勝過在文會中消磨銳氣。”
馬遠翔笑道:“喬兄一語點醒小弟,每日參加那些文會真不如前往那些大臣前輩處行卷。”
行卷之風始於大魏,參試的舉子將自己得意的詩賦時文寫成卷軸投送給顯達者,這些顯達者對呈獻行卷的後輩多會加以提攜和指點,為其在士林中增加名聲,甚至向當權的大臣推薦,大魏時期不少人因此及第。
鄭代魏之後,科舉實行糊名、謄錄之制,大大減輕了行卷的作用,可是行卷之風依然盛行,因為文名顯著計程車子多少會讓主考官注意到,特別是會試之後還有殿試,決定名次的重要因素往往士林中的聲名。
江安義當年入京應試,攜範子炎所著的《雲水潭話》之聲名,再加上望遠樓得申國公贊賞,最後得中狀元得益於安壽公主那句“父皇您是英明神武千古名君,怎麼能沒有連中三元的狀元呢”,而究其根本還是江安義在望遠樓上那首詩打動了安壽公主。
要想行卷當然要事先打聽清楚京中顯要及願意提攜後輩計程車林名士,馬遠翔用一兩銀子從小二處買到“行卷錄”,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小二做慣了這生意,笑嘻嘻地道:“幾位公子爺,這是今年剛更的新版,一分價錢一分貨,將來幾位公子高中之後莫忘了打賞小的幾文。”
喬天桐靈機一動,問道:“小二哥,你那裡可有可能是今年主考官的名錄?”
會試主考官的任命在四月初一的大朝上由天子擬定,正考官一人,由從三品以上文官或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擔任,副主考一人多由正四品官員擔任,當然也有例外,江安義那科的副主考是從五品的刑部郎中段次宗,而同考官二十名,多由國子監、六部九卿五品以上官員組成。京中訊息靈通人士頗多,能從日常的蛛絲馬跡中分析出些有用的東西,對天子心目中的主考官做出猜測,比如說有傳說說天子女婿韋佑成今科極可能成為同考官。
事先猜測考官為朝庭法紀不許,店小二面帶難色,馬遠翔一看店小二的情形,知道有戲,當即掏出兩銀子塞進他手中,笑道:“我等是化州試子,知道此事的輕重,小二哥告訴我實情定不會四處傳揚,還請小二哥放心。”
店小二見銀子到手,哪會真有什麼顧忌,京城四百餘家客棧的小二恐怕都在兜售資訊,錯過了機會便又要等上三年。銀子揣入懷,“考官錄”便拿了出來,馬遠翔忙展開細看,陳翰海和喬天桐一左一右擠過來觀看。店小二暗中撇嘴,他懷裡還名士猜題未賣出,看這三個的樣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還是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考官錄上有七十多個名字,正考官最熱鬧的人選是中書郎馬遂真;然後是光祿寺卿宋思禮,此公當選的理由是即將致仕,傳聞其想收一屆門生再退;還有秘書右監齊國威、政事堂右丞黃繼業、集賢殿大學士何英傑、崇文館大學士杜雪齊。副主考有十來位,都是些些朝庭正當紅的大臣,至於同考官的人選有五十多人。馬遠翔苦笑,這份名單本著多多益善的原則,把有可能入選的人都拉了進來,參考價值不大。
陳翰海卻如獲至寶,笑道:“馬兄不必面面俱到,只需針對主考官的喜好加以習練便是。此單上列舉的主考僅有六位,此六公的詩文詞賦想來京中有售,小弟這段時間就專心揣摩他們的文章。”
喬天桐勸道:“這些名單不過是猜測,萬一有誤豈不耽誤前程。”
“誒,喬兄,這些時日你也參加了不少文會,天下英才保其多也,爭奪二百餘名貢士的指標,小弟不像馬兄才學過人,實在是心中發虛。”陳翰海苦笑道:“明知無望我還不如僥幸一搏,萬一能成豈不是意外之喜。”
喬天桐見他心意已決,搖搖頭不再相勸。馬遠翔在心中盤算著行卷人的名單,幾位主考官的家中是必要走一趟的;韋駙馬那裡不妨再登門求見;工部侍郎寧澤是化州人,身為同鄉當會助力;戶部尚書餘大人是江刺史的恩師,想來也會提點一番,還有幾位在京的化州籍官員不過錯過,粗粗一算居然也有三十三人,再加上寧王、楚安王、肅靖王、永延王、安陽王等王侯,至少也得六十份行卷。
咬咬牙,馬遠翔讓小二買來熟宣紙,這種經過精細加工的紙張不會走墨暈染。行卷的內容宜精不宜多,馬遠翔選擇了一詩一賦一策論,他的字不錯,剛正有力,抄錄了三天才將六十份行卷抄錄完成,然後讓店小二拿到裝裱店中加以標軸裝飾,花費了六十兩銀子。
帶著這些卷軸馬遠翔踏上了行卷之路,權貴門前卑躬屈膝,送上行卷附上書信。他能想到行卷自然別人也能想到,馬遠翔在肅靖王府前看到了五六個同樣前來行卷的試子。等到他的時候,遞上行卷,還沒說上兩句話,行卷被守門的漢子信手丟入身後的筐中。
轉身離開,走出不過兩丈遠,身後便傳來守門人的嬉笑聲:“老孫,這段時間這些讀書人送了不少行卷,王爺懶得看,吩咐我們自行處置,一會等下了值,把這些玩藝送到裝裱店去,我認識的那家店掌櫃說每個回收一百文。”
“輕點聲,別讓人聽見,說不定這些人將來會當上大官,咱們當差的得罪不起。”
“嗤,當官又如何,能管到王府來,等下了差,我請老哥你去喝杯酒,叫上李二,這小子最黑,昨天一天就退了三兩多銀子,讓他請客。”
馬遠翔心中酸楚,真想從那些門子手中將自己苦心準備的行卷要回,可是迎面來了三五人,手中拿著行卷,一臉興奮地朝著王府行去。馬遠翔嘆息一聲,朝下一個目標走去。
過了三五日,餘尚書派人送來回信溫言撫慰,寧侍郎更是派人請他過府敘話,其他的行卷卻一去無蹤沒有回話。正當馬遠翔感到心灰意冷的時候,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請柬。
請柬是楚安王派人送來的,邀他參加二月十六日辰末在碧漪園參加文會,為諸王吟詩作賦送行。楚安王是當今天子次子,太子的弟弟,他居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馬遠翔心情振奮,事先做足工夫,只等著十六日碧漪園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