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存一乖乖的接過酒罈,抱到一旁放下,剛放下,徐嵐又舉出一個。這樣,很快,走廊裡就擺上了幾十個酒罈子。
徐嵐心滿意足的爬出地窖,重新蓋好窖門,掩上紅土。
“這是我剛回來時釀下的,特地叫展賢派人來埋下,這裡的水土養酒。這可是好東西。”徐嵐回頭對滕存一燦爛一笑,明明是甜美的笑顏,滕存一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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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徐嵐一句話,莊子裡的四人忙了一天。傍晚,徐嵐給李家夫婦留了兩桌菜、兩壇酒,告訴他們可以找鄉鄰來吃,便把其他的都搬到了老宅的內院。
內院中本有石桌石凳,擺不下的,徐嵐便堆在了迴廊的長椅上。兩側的長條石槽裡,白色睡蓮漸漸合上了花瓣,角落瓦盆裡的曇花,卻在悄悄醞釀著綻放。雲有點多,那過半略豐的月亮,只擠出些許白光,迴廊中兩盞老舊的白熾燈,泛著黃光。徐嵐怕滕存一看不清,去屋裡找出幾盞紙風燈,點上蠟燭,掛在廊下。
於是兩人對坐,過起了這不對日子的中元節。
徐嵐釀的酒,就算是滕存一也能喝出好來,色澤清亮如琥珀,比土樓買來的更濃厚些,但依然甘甜順口。
“這也是青紅酒嗎?”滕存一看著碗中的米酒。
“這是紅曲的,青紅酒是白曲的,不一樣。”
“哦,做菜常用的紅酒糟,就是這種?”
“嗯。”
“怎麼不紅。”
“陳了。”
滕存一把碗中的酒喝了,還想添,被徐嵐攔住了。
“慢點喝,酒這種東西,越是順口的,就越是害人,不知不覺就喝得多了,結果怎麼醉的都不知道。”
徐嵐微笑著,綠眸中卻滿溢著憂傷。滕存一隱約覺得,徐嵐講的,並不是酒。
徐嵐吃得不多,喝的倒也不快,滿席的酒菜,他的心思卻不知在哪裡。喝到曇花綻放,也就喝掉了兩壇
徐嵐見滕存一吃飽了,便撤了席,只留下酒碗。又起身,去吧那雪白的曇花采下,扯下花瓣,直接就塞進嘴裡。
“這能吃嗎?”
徐嵐沒回答,只是扯了一片送到滕存一嘴邊,滕存一猶豫了一下,吃進嘴裡。比想象更肉質的花瓣,嚼碎了頗為粘膩,倒也沒有什麼怪味兒,有一絲微甜,似乎也有一絲微苦。
徐嵐又嚼了幾片花瓣,就把曇花丟在一邊了。
“本來就只開幾小時的花,還給你糟蹋了。”
“明早用來煲湯,才算沒有糟蹋它這一世。”
到第三壇酒下肚,徐嵐竟開始哼起詩來,只是輕輕的哼唱著。徐嵐的聲線柔和而有磁性,唱起來更是有一種令人著迷的波動。徐嵐一遍又一遍的哼著,次數多了,滕存一才漸漸聽明白了詞:“明月孤窗冷,竹林斑駁影。杯空人未還,直向水中請。”
“誰的詩?”
徐嵐沒有回答,抬頭看向天空,雲越來越厚了,遮了月亮。
“我總也做不出像樣的律詩來,他說太過工整了,所以才不成詩。就叫我做絕句,結果還是做不好,他又說我心思太重了,所以才放不出來。”
天上落下一滴水來,正巧滴到徐嵐的眼瞼上,剛拭去,水滴變成了水線。
“下雨了,回去吧。”滕存一忙起身躲到迴廊下。
“你先回吧,別管我,大門邊的青瓷花瓶裡有傘。”徐嵐說罷,直接躍上屋頂,消失在竹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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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存一獨自回到別墅,等了很久,仍不見徐嵐回來。雨越下越大,滕存一實在放不下心來,就去翻出一把手電,打著傘,往竹林方向尋去。
大雨打溼了紅壤,很滑,又混著竹鞭,不好走。滕存一尋了兩遍,才尋見了。徐嵐癱在泥水窪裡,肆意的哭著,也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滕存一丟了傘,跪到徐嵐身旁,緊緊的抱住。徐嵐哭得整個人都在顫抖,雪白的面板冰涼到刺手,著實把滕存一驚到了。徐嵐就這麼哭著,一直哭到昏在滕存一的懷裡。
滕存一明白,有一種傷,太深了,透過皮肉,直達骨髓,好不容易結了疤,揭掉了,就又是一番痛徹。八百年前的滕紹峰,在徐嵐心裡留下的那道傷,如今他滕存一,卻成了那揭開傷疤的人。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徹底撫平這道傷痕,一生,夠不夠。
滕存一試著像周濤那樣抱起徐嵐,還好,比想象的輕些。路不好走,好不容易抱回了別墅,也沒有力氣再抱上樓了。就在客臥的浴室放了熱水,泡暖和了些,擦乾了,放到床上。徐嵐睡得很沉,體溫也很快恢復了,一夜倒也沒有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