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裡,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小事。
在夏天失蹤的小孩;誰家與誰家鬧了矛盾;誰家的媳婦有不貞的傳言,不知名陌生人的突然來訪。這種訊息密閉又人口稀少的小村子中,任何一件事情都能引起嘰嘰喳喳的廣泛討論。
“我告訴你一件事,是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往往是主婦和大媽們在小聲耳語時會首先提起的一句話,而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總是會在極短時間內便擴散到整個社交網路之中,變成所有人都在討論的公開的“秘密”。
生活乏味的窮鄉僻婦人們總是喜歡嚼舌根,她們似乎生怕一件事情鬧不夠大一樣,總愛把本來微小的事情在傳播的過程中添油加醋——鄰居家庭吵架時男主人聲音稍微大一點透過房子吼出來的“賤婦!”之類的辱罵詞彙,透過捕風捉影與添油加醋便可成為女主人紅杏出牆的“確鑿證據”,進而開始在當地的主婦圈子裡流傳,使得她們不約而同地開始排斥孤立這“名聲不好的女人”,免得自己“受到牽連”。
一件本來很小的事情,總能在溫泉村本地的圈子裡添油加醋變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也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像《狼來了》一樣總是添油加醋誇大其詞的做法,使得他們在真正的大事降臨時顯得麻木不仁。
早晨田間勞作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他們呆呆地看著那充滿了血腥氣的隊伍。
幾乎所有人都是殘破不堪的,風乾的血液讓陣羽織與其它衣物都從柔軟的質感變得像是生牛皮一樣硬邦邦,連從昨日起吹個不停的凌冽氣流都無法撼動分毫,像是裝滿了酒水的皮囊一樣沉甸甸地垂下,一動不動。
疲憊的神情幾乎充斥著包括騎馬浪人在內的所有人,他們的武器仍舊儘可能地保持了鮮亮,但任誰都看得出來步履維艱。
村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但卻一言不發。不是不想說些什麼,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些之前參加了湖心島流寇剿滅回來便自信心爆棚學著武士們紮起頭髮的年青人們也在他們的行列之中,滿載而歸的這些年青人沒少在鄉親長輩面前自吹自擂,但在酒桌上以一敵百的勇氣此刻似乎就連驅動他們邁前一步上來詢問浪人們發生了什麼都做不到。
很顯然有什麼大事真的發生了,但這些本該以“大風大浪”為日常,“身經百戰”的溫泉村村民們,卻一時之間呆如木雞,不光駐足不前就連開口都不敢。
溫泉村說大不大,有些什麼訊息傳起來也只是片刻。
很快就知曉眾人歸來的旅店老闆雅之和留守在原地的傳教士與博士小姐還有花魁、堅爺一行急匆匆地跑到了入口迎接他們,在看到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時他們也顯得十分震驚。但還沒來得及等亨利這邊告知發生了什麼,神情焦急的博士小姐就搶先告訴了他們一件同樣令人頭疼的事情——阿秋和她的父親以及其它家人全都被附近管事的鄉士給扣押了。
左臉還有一些紅腫的綾神情焦急並且還帶著黑眼圈,很明顯昨晚一夜沒能睡好,因為今天正午阿秋一家便會被那名鄉士處決。
“蘇卡。”一路奔波回到溫泉村,精神沒有比綾好上多少的洛安少女在聽完博士小姐的敘述之後忍不住罵了一句,亨利瞥了她一眼,但注意到自己失言的米拉只是撇過了頭生悶氣並沒有收回這句話的打算。
事情的發展脈絡很簡單卻也很複雜——亨利一行出發剿匪,包括武士和他們這幾個高大的異邦人在內具備威懾性的戰鬥力盡數離開。而虎太郎也在阿惠的情況穩定之後前往了坪山縣縣城。基本上等於後方不設防的狀態下,早前想把自家女兒搶回去但吃了癟的阿倫便趁著這個機會又回來找場子了。
大聲吼著闖進去旅店的阿倫鑽了男人都不在的空子? 當時綾正在和阿秋在一起進餐,因此當阿倫試圖搶走她時博士小姐自然而然地上去阻攔了。
而這個欺軟怕硬的中年男人眼見阻攔自己的是個矮小的年青姑娘,便毫不留情地動了手。
這一巴掌打的非常狠? 綾臉上的紅腫至今都沒能消去。旅店內當時的空氣剎那間陷入了沉默,感到不安的阿倫大聲咆哮著:“怎麼? 老子帶回自己小孩還有錯嗎!”宣揚著自己的正確性? 但他很顯然沒有預料到情況的嚴重程度。
綾當時沒有穿著博士服裝,但當她捂著自己被打的臉從陰暗的地方走出來? 在透過視窗灑進來的陽光下,阿倫看見那一頭深藍色的頭髮時? 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儘管沒有實權? 但作為新京天閣大書院認證的星詠博士,綾所具有的崇高地位是與藩王同等的。
在這個階級如此嚴苛的國家,身為底層的農民動手攻擊了比武士與華族都還要高等的存在? 自然是罪不可恕。
“饒、饒命啊!!”
上一秒還自認是強而有力的男人透過毆打嬌小女生來宣揚自己強勢地位的中年農夫? 下一秒便膝蓋一軟整個人五體投地拼命求饒。
“看、看在女兒的份上!”他一把抓住了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卻被大人們的情緒所感染也渾身發抖的阿秋,試圖用這個自己根本不關心的小孩博取博士小姐的同情。
但事態已經不可避免地擴大了。人來人往的旅店加上小村子難得有一件大事發生? 長舌婦與長舌公們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地便把整件事傳遍了整個溫泉村。
“阿倫打了一位博士。”
“我就知道他會作出這種事。”
主婦與閒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件事? 其中不少人都洋洋自得著自己的先見之明。只有少數人如此感嘆——“可憐了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