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總也差不離,無非飲食起居,加多些情慾愛憎,倒也不復雜,但也別以為真就這麼簡簡單單就能去理解‘人’這一概念,因人而衍生出來的各種各樣事與物,才是複雜。
年青時的高勝道,自以為手中的刀利槍穩心夠狠,就有大出路,這前半生卻也印證了這一句話,那時的夏國還不是夏國,那時的城市也還不繁榮,多的是那些陰暗底子的事,夜晚一到直到凌晨,並不太平,平頭百姓沒一個敢在亥時人定二更後外出走夜的,若是有幸家裡住著小高樓,起身‘放水’指不定還能被底下的刀光亮到眼……
正當正義,大多留給了太陽,獨獨這藏汙納垢的胸懷才是黑夜所有,並不是什麼可喜的事情,黑夜之所以黑,怕是為了隱匿住這些骯髒事,試問千百人都在夢中尋真歡,誰會搭理這薄薄牆壁外的悲鳴呢?大抵是不會的,翻了身換個姿勢,不還是怪罪幾句繼續安眠。
人情冷漠,又渴望他人對自己溫柔體貼,從未正眼瞧人,又渴望別人正眼看著自己……如此如此,不勝列舉,籠統來定性,跳脫不了‘自私’;如今一人獨活總調侃什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因了一人在外,無牽無掛確實是顧著自個兒就好,可回到那個年代,這話卻也不出格,因為一個人,活著便是最大的幸運了,哪有餘力再管自身外的‘累贅’,看似無情,可的的確確只能如此。
而高勝道,就是這麼個在充斥著這種世人的世界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在他的父母無牽無掛撒手人寰之後,他也便更加沉溺於這汙泥潭了。
胸膛被開了個大洞也無所謂,活著就是他這種人最大的尊嚴,只要活著,只有活著,他才像個人,死了的下場不要太悽慘,那麼些個兄弟走後,不是身上缺了什麼零件,就是盒子裡那點不值當的粉末留點念想,也被過往仇人給揚在臭水溝甚至化糞池裡,敢死麼?哪敢……
被那一槍帶走的,他也百倍還給了人,就這樣,他也算是這一城,這一塊區域的頭頭,也體驗到了那個隨意小集市裡未曾給過他的快樂,美女烈酒錢財臉面,全都有了。
然而這種生活並不安穩,哪怕他是這座城暗地裡的王,也不安穩,比之靠著一個市場小攤的困苦生活,還要不安穩,可每當他一口悶下灼胸的酒,把成沓成沓的鈔票倒在腳下,攥著身下美嬌娘進入那最讓人迷醉的暖地時,他怎樣也回不去了。
向來沒什麼大志向,到達那個地步,慾望使然而已,你若要問打自那種出身,後天沒接受過什麼教育,書籍也是種稀罕物的環境,每天沐浴的就是血和肉,腦袋裡註定只剩下‘弱肉強食’的準則,所以……他才‘成功’了……
後來啊,情勢有了變化,這座城的黑夜,開始不再屬於他了,甚至不再屬於他們這樣的人了,燈火通宵明,這個城市的正統統治者乃至整個夏國的統治者連結其他地方被收服了的‘嘍囉’齊齊朝他們碾來,終於是接管了所有,他們不甘屈服,所以反叛,而後不知經歷多久,就連高勝道他都對那段時間沒個確切的把握,但他知道,他們是輸了,所有,全部,都沒了。
但或者是他的身份特殊了些,打那天字號的監牢裡走了出來,孑然一身,所以更沒有什麼安生生活,他開始繼續學著他‘發跡’的手段再來一遍,然後他的身上再添了一個窟窿,全身統共三個窟窿的他,血淋淋地舔刀過活也不過是一個窟窿,唯獨在這城市真正的‘主人’處栽了兩個跟頭。
不過這次他還是一丁點兒事沒有,身上零件不缺,孑然一身,何止不缺,還賺到了一個褒貶不明的外號——‘賭徒’。
經念一想,不就是賭徒麼,他賭贏了一遭,從一個沾滿‘罪惡’的小人搖身一變成了一城無冕之王,打落雲泥後,再起再被打落,這往返兩遭,他又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大半人生?別逗了,哪怕人命也才值幾個錢,他還是賺了,大賺特賺,即使現時是落魄了。
之後蛇鼠一樣苟命,天空烏雲如鱗,驟雨將來未來,悶熱的空氣將去未去,蒙面揹著一大筐魚獲的他,髮已霜白,旁人看見,還真不知他才三十幾歲的年紀,他的面相已是可堪半百了,若不是身體健壯肌肉緊實,說不得還要加上幾許歲數。
也就是落魄至此,他還有資格再參與一桌賭局,他也再次進行了一次豪賭,成了‘董卓’,不好不壞,開局甚至可以說是近乎完美。運作之下,漁翁的底蘊也就有了。
迄今為止他都沒有完全地暴露在‘大眾’視野內,除卻那次去見了擒了馬超的‘強人’與劉備一面而已,其餘時間皆是花在了故作蟄伏收攬手下與調查其他勢力強弱上,全憑李儒一手籌劃,更是不經多大付出便能‘縱攬全域性’,他自覺幸運,所以努力,如他這般人,有了機遇,努力才會有大用。
“嘭……”
“沙沙咧咧……”
又一個沙包被他一拳捅破了,儘管沒能穿透,但自那缺口不斷洩下的硬豆,也足以掏空這沒了填充物就得軟癟下去的皮囊,所以,他才愈發狠厲,指爪成鉤,將這沙包劃拉開一道更大的豁口,這空曠的地下室,也就成了‘沙沙沙’的音樂廳,急時密密麻麻,無時乾脆不作一聲響,復歸平靜。
高勝道赤腳踩在那些碎硬豆子上,提起擂臺的護繩跳下,腳板再度踩在平鋪在地面上的那些四散的圓圓的硬物上,臉色卻是沒有變過了。
向來只是漫步荊棘,何意在乎鈍物。
解去褲衩與拳腳封繩,赤身裸體,走入那沒有設門的洗漱區域,憑著微弱的燈光,擰開噴頭,讓那冰冷的水澆灌在頭上身上,再讓自己清醒些,一時暴熱一時冰涼,也不懼得上風寒……
身有一身不見人的傷,又哪怕表面虛弱一些,吞咬起那些曾在面前志得意滿的敵人時,那血肉,才會更為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