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影潛在夜色當中,揹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警惕地觀望了四周,大概確定沒有人跟蹤與設伏,這才助跑一段,自樓頂天台躍向另一樓上天台,穩穩當當地落下,開始在不同樓宇間穿梭。
他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總之很是漫無目的地到了一個新地方都要停下觀望,有時並不止於察探敵情,更多的是在翹首期盼,可總是無功而返。
迄今為止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那些治療感冒發燒的藥都裝滿了半個揹包,可他只是留話說去找藥,讓他們留駐原地等他,但是終究沒等到他回來,他們早就沒了蹤影,只有一堆熄滅的篝火與被風吹垮了的小帳篷留守,顯得人走茶涼。
他叫李陵,同文煜、張斌、周維磊一同在其他城市度過了童年時光,後來只是有了些原因,幾家人回到了這座城,他們的稱為‘故鄉’的地方。
這座名為‘東海’的城,其實不太發達,同時也論不上落後,只是從小到大,這裡的環境都在催促著長大成人的人們離去,是它告訴人們,外面的世界會更加豐富多彩,或人,或事。
它笨拙得不會挽留,因為彼此都是知根知底,這些都是不可隱瞞的,就像打小有過的糗事它都知道,它剛添的傷疤與痛苦,他們也知道,所以不曾需要話語來留人,只消讓人時不時的惦念就行了。
那時的河很清,清如許,到了春夏溫暖天氣,有人會結伴,提幾桶盆的衣物與皂粉什麼的,走下石階,在最末浸入了薄薄一層水的石臺上刷洗著,期間歡聲笑語,閒話家常,都是鄉土氣息最豐富的,湊巧跟來幾個孩童,不知羞似的脫去衣物,就在姨娘身邊戲水,偶爾吵鬧過甚濺溼了旁人小心紮好的衣服,必要捱上幾聲嚴厲的罵,不過卻止於表面,沒罵幾聲便轉怒為笑了。
他們大抵都是這麼過來的,揹著小書包,散漫地打打鬧鬧在樹下,那時樹間會留有河邊石椅與電話亭的位置,就在那繞著躲避追打,鬧得累了,就癱倒在石椅上,冰冰涼涼的,勝過盛夏雪糕。
總有要背書的時候,被貪玩的心性誤了時,明天一大早,就能見到一排童生,各自手上捧著本小書,小火車一樣排成一排,低頭好不避諱地大聲朗讀著,似乎聲越大,便能記得快些,也顯得成績優異異樣自信,可究其根本,還是為了少挨些先生的打。
路過遛鳥的老人家會炫耀下手捧著的鳥籠,尖著嘴吹著老曲調的口哨,那鳥兒有時會配合地‘啾啾’幾聲,看著這幫小娃兒這般生動做派,笑得‘幸災樂禍’,而他們又何嘗不是被那活潑的鳥兒勾去了刻苦背書的心,就時不時地回頭,慢了後邊的人便撞上來,快了便踩著了前邊人的鞋後跟,緊接著又演成一出‘追逐戰’。
學堂裡全是木桌木椅,都是老式的板凳,又無靠背,坐著就得‘正襟危坐’才行,可坐了上去腳便夠不著地,不晃悠悠腿便覺得缺了什麼味道,可都是被老先生一瞪,順手手上攥著的書本便拍了下來,再委屈巴巴地站著上課,說是不尊長輩不敬學堂,可不都是小屁孩喜歡的‘作弄’嗎?
不過先生也有開明的時候,就算是在課堂上偷偷摸摸吃點碎嘴零食,先生也只是把臉皺成慈祥模樣,兩眼笑意不褪,拿起講桌上的茶杯飲上一口,用手指將那調皮搗蛋貨指出來,也不批他,就讓他成了眾矢之的,被其他學生追著搶,完了連褲子可能都被扒走了。
只是有一天,幾個大人來到窗外,他們便不敢造次了,定是站如松坐如鐘,朗讀背書也不偷懶了,可心上總是惴惴不安的……
然而也確實如此,本就不多學生的一個小學堂,就空了四席,連課上的生氣也被挖去了一半,小孩子們不再吵鬧了,先生也難得笑話了,只是時常會懷念走了的幾個孩子的名字,有些情緒在暗裡翻湧。
幾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繁華,高大,本以為那陸山橋邊的七八層高的樓便是見識中最大的了,可是這裡,隔著停止的車窗摘出一棟樓來數,都是頂天的高,原來世界,是可以這麼‘長’的。
“不回去了,打死也不回去了……”
幾個人信誓旦旦起鬨著,大人們笑眼咪咪,看著他們的活潑開朗欣慰直樂。
四人還是會像以前那樣玩鬧,可是沒了遛鳥的大爺,沒了會和他們玩鬧的先生,也沒了那河,那河邊石階,那河邊的榕樹,那河邊的石椅與電話亭;換的先生是個中年大叔,戴著眼鏡,坐在有靠背的光面椅子,伏在平整一面的桌子上,看著先生的臉,卻被先生那眼鏡片的反光遮去大半,說話什麼眼神,什麼情緒,都不見了,只是一張無情的嘴,在無情地蠕動著。
他們怕了,下了課湊成一堆在說著,五十多人的班級,有時安靜得不像話,只剩下他們的‘竊竊私語’,卻壓低音量還是很響,便戛然而止了。
漸漸長大後,有些習慣了,父母們有說有笑的,在飯桌上互相逗著笑,他只管是融不入景的,一口氣飲完一碗湯,便起身回房了……
在一個漆黑房間,開著窗迎進風來,吹開披落的窗簾,有些光在房間天花板上亮來掠過,窗沿有些盆栽,會有枯萎落葉掉進來,有個人躺在單人床上,斜依在床頭,有熒屏照亮臉,聊天欄總會在黑屏時才會動彈,只是受不住‘長久’的等待,將手機扣在床板上,將臉埋進枕頭裡,讓自己難得與世界脫離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