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長不短地過著,一晃神間,成親的日子竟然近在眼前,竹院連同相府的人已然忙碌了大半個月,一直到成親前夕,琉璃都放心不下地一遍遍對照著明日婚禮的事宜,任鳳華生生被她唸叨地困了,正想及早歇息,慈寧院那邊卻突然來了話,說老夫人突然想見見她。
至於為何要見,不消想就知道,應當是為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託辭與問候。
“華兒,咱們任家的這幾個女兒開了年一個個地出嫁,如今竟是連你也留不住了。”老夫人故作慈祥地將任鳳華拉近到了她身邊,絮絮低語道,“祖母雖不是看著你長大的,但也同你投緣,如今你要也出嫁,祖母這心裡啊,總覺得空落落的。”
見她要演祖孫情深,任鳳華便遂了她的意隨意搪塞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畢竟只是人情場上走一個來回,她與眼前這個老婦人,無論是血脈還是情誼,都不至於到掛兩滴淚水的地步。
老夫人唱了一陣獨角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掩唇輕輕咳嗽了兩聲,幫自己解圍道:“好孩子,你明日就要走了,如今祖母只想在拉著你說會貼心話——”
這貼心話是何意,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琉璃和珍兒對望一眼,不知道該不該自覺離開。
之後還是任鳳華點頭默許,兩人才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
老夫人見狀呷了一口熱茶,似有若無地瞟了她好幾眼,任鳳華沒有這麼多的心力再來與對方打機鋒,乾脆直接開門見山道:“老夫人有什麼事要同我說,現在便說吧,鳳華洗耳恭聽。”
老夫人被戳中了心思,冠冕堂皇地乾笑了一聲,才繼續道:“祖母只是在想,今後你成了三皇子妃,那咱們相府這幾個女兒才算是都得了好歸宿,說是滿門富貴也不為過——”
任鳳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卻不著急戳破:“誠然如此,只是相府底蘊深厚,有父親打理內外,定會蒸蒸日上,我們這些小輩,想來也起不了什麼效用。”
老夫人知道她這是在同相府撇清干係,方才還一臉慈愛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視線漸漸暗了下來:“鳳華,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無論如何,你也是從相府出去的女兒,即便做了三皇子妃,難道就能忘了本了嗎?”
見任鳳華神情一直不鹹不淡,老夫人的語氣越發冷肅:“若是沒有相府,你當真以為自己能謀這樣一出好親事,知恩圖報這幾個字,先前在莊子裡的時候,難道不曾有人教過你該怎麼寫?”
任鳳華聞言神色如常地看了回去,語氣淡淡道:“祖母這是在威脅我嗎?”
兩人雖在對峙,氣氛卻沒有如何劍拔弩張,祖孫倆好似還罩著那層貌合神離的皮,誰也沒有先戳破,但都在挑釁著試探。
老夫人撥弄了兩下佛珠,見任鳳華鋒芒畢露,卻又突然收斂了氣勢,作出了一副沉穩的模樣:“華兒,你這是在說什麼話呢,祖母這不是威脅,只是在提點你啊。”
任鳳華聞言亦是輕巧地笑了一聲,毫不畏懼道:“既如此,多謝您的提點,只是鳳華尚且稚拙,更喜歡按著自己的性子來——”
話畢,便矮身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老夫人望著她削瘦的背影,半張臉藏在燭火的陰影中,顯得陰森異常。
月華在一邊瞧見了老夫人陰騖的視線,忍不住心中一陣膽寒,憑她多年在慈寧院隨侍的經驗,她自然知道老夫人這是動了殺心,兩人的談話看著輕描淡寫,但是經此一別,任鳳華就是與慈寧院徹底決裂了。
工於心計的老夫人怎會任由一個不聽她使喚的棋子由著自己的心思四處奔走,還未來得及細想,老夫人已經招手將她喚至近前,啞聲吩咐道:“先前安排好的事,可以開始了。”
月華神色一凜,滿心複雜地湊上前去。
因為在慈寧院耽擱了一會工夫,任鳳華帶著滿身疲憊回到竹院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
再加之送親當日需得起一個大早,因此翌日天剛放明,任鳳華是閉著眼睛被琉璃從榻上喊起來的。
“小姐,不能再睡了,小心錯過了時辰。”
琉璃還是頭一回見著自家小姐這般睡眼惺忪的模樣,印象中的任鳳華總是運籌帷幄,雷厲風行,少有這般將疲憊往臉上寫的時候。
任鳳華只是半眯著眼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數,其實這段日子以來,不知為何,她很難睡上一個好覺,疲憊積攢了太久,近日才有些乏力。
珍兒在邊上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忍不住擔憂道:“小姐,一會可要熬上不少工夫呢,您能撐住嗎?”
任鳳華掩唇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精神看了兩人一眼,緩聲寬慰道:“放心吧,我自然是受的住的——”她說著抬頭掃了一眼被琉璃拿在手上的沉甸甸的珠釵和翠冠,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齒寒道,“這是——”
琉璃和珍兒卻同時笑了起來,隨後兩人一人一隻手,將她從榻上一鼓作氣地拉了起來,任異口同聲道:“既如此,奴婢們這就開始給小姐梳洗打扮了!”
瞧那興奮勁兒,活像是扮家家酒的垂髫小兒,正摩拳擦掌地在她頭上找樂子呢。
這說來是她的婚事,這兩個小丫頭卻比她興奮多了,光是討論用哪支珠釵上頭面,兩人都能費不少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