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老夫人冷笑了一聲,迴轉身看向慈眉善目的觀音,面上卻無半分慈悲之意,“二房的人慣會藏拙,一個個瞧著木訥溫良,實則蛇鼠一窩,普天下的毒蛇都毒不過這一大家子,你還當他們會這麼乖乖的地守著這個訊息?”
月華清楚老夫人這是動怒了,趕忙上前勸說道:“老夫人,您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事情說不定沒有想象的那樣壞,只是大小姐那邊——此事事關先夫人,她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老夫人聞言幽幽一嘆,突然抬眼看向了月華,面上神色晦暗:“這件事,你得給我爛在肚子裡,要是透露出去一個字,你知道下場。”
月華眸光一閃,趕忙沉聲回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你倒是聰明。”老夫人聞言冷冷一笑,接著道,“此事慈寧院不用多加干涉,她任鳳華要查,那就讓她去查,只是這個分寸——”
月華趕忙接過話頭:“奴婢自會下去安排。”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抬眼見月華耷拉著眼的模樣,不由試探道:“先前你似乎對她評價不錯,怎麼,聽人家命途多舛,不忍心了?”
月華立馬抖擻了精神,小心地回道:“大小姐原本合該是有安穩日子好過的,大夫人先前······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還有相爺,這麼些年來,他似乎都快忘了大小姐的存在,如今把人都接回來了,卻還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就好像——”她說著說著一時不查,險些將心裡話說了出去,倉皇抬頭見老夫人神色低沉,趕忙下跪認錯,“奴婢失言,還望老夫人責罰!”
老夫人凝望了她許久,突然毫無徵兆地笑了起來,下一刻,她竟然莞爾:“你想知道她的身世,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這一頭月華愕然地抬起了頭,囁嚅了兩下嘴唇還沒來得及接話,便聽得老夫人悠然自得地繼續道:“你以為相爺為何對她日日冷眼以待,對,你方才猜得不錯,她確實不是相府的血脈——”
“什麼!大小姐她!?”月華聞言只覺心神俱振,腳一軟登時軟倒在地。
老夫人瞧著她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慢悠悠地繼續道:“不然你以為蔣氏為什麼要一門心思地將任鳳華往外送,她根本就不是相爺的種,你怎以為蔣氏她一個沒眼力見的婦人能藏得住事,柳霞才剛走,她就敢急著上位,不就是因為看中了這一點,才如此有底氣。”
月華驟然驚悉這樣一個秘聞,哪裡還有平日裡冷靜恭順的模樣,在內宅之中,知道的多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它既是籌碼,也是壓在脊背上的山石,她們這些小小的走卒,拿著微薄的良心與之抗衡,善惡也只在一瞬之間。
老夫人看出了她內心的掙扎,好整以暇地又往她肩上壓了一塊大石:“不過你應該也不知道,其實當年我也很見不得柳霞那副自命清高的模樣,但是不能否認,她是一顆很好用的棋子,這麼些年來,她幫了我們不少······”
月華不自覺地搖起頭來,心下一片哀慼,在這之前,她還能以無知者自居偶爾向竹院送去一些幫助,可是如今,她已然被拽下了深坑,再沒有立場再管這些閒事。
“聽清楚了嗎?”老夫人捏了捏柺杖,杖柄輕輕在她的腰背上敲了敲,後者登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片刻的掙扎後,最後還是閉上眼輕聲應道:“奴婢知道了。”
正是一片萬籟俱寂的時候,門邊突然響起了一聲貓撓似的動靜,老夫人立馬警覺回頭,沉聲道:“什麼人?”
月華掃了眼門邊依稀像個人形的陰影,微動身子擋住了老夫人的視線:“好似只是落葉打到窗子上了。”
於此同時的廂房側門外,珍兒屏息藏在角落裡,將方才因為不忿掉出去的香囊緊緊攥在了手心,指甲在手心的嫩肉掐出了血色。
她之前得了命令跟蹤月華,果然順藤摸瓜耳聞了此事秘辛,一時激憤之下險些暴露,還好今日運氣尚佳躲過了一劫,見屋內的動靜漸漸小了下去,她趕忙趁著四下無人,順著矮牆翻出了慈寧院。
屋裡,老夫人任由月華按著太陽穴,閉著眼輕嘲道:“不過就憑她這麼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即便真要調查,也定然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月華跪在邊上小心地伺候著,順著她的話繼續道:“老夫人說的是,大小姐能力有限,自然不及您的謀算。
老夫人哼了一聲,過了一會突然睜開了眼睛,探究地側目望向了月華的膝蓋:“我記得你之前身子骨不好,都不能久跪,眼下這身子倒是硬朗了不少。”
月華見對方瞧出了蹊蹺,趕忙找了說辭解釋道:“先前也只是一些不足之症,後來奴婢尋到了一個大夫,那大夫妙手回春,不消幾貼藥就治好了奴婢的病痛。”
“當真?”老夫人坐起了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從前我賞了你這麼些靈丹妙藥都不管用,看來你這回是找到了一個神醫啊,趕明兒正好也將他帶來,也好給我這老婆子看看身子。”
這話可不能隨意應付,月華不動聲色地抹去了額上沁出的冷汗,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老夫人這說的是哪裡的話,您是萬金之軀,哪裡用見這樣登不上臺面的鄉野大夫,再說了,您身子骨健朗,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醫官,根本就用不著瞧大夫呢。”
話音剛落,一時兩者誰也沒有先開口,空氣凝滯了一瞬,老夫人才終於緩緩動作起來,慢聲答道:“說得倒也在理。”
月華見自己逃過了一劫,默然地長舒了一口氣,她明白任鳳華的醫術一旦暴露,於相府而言,定然會掀起一陣譁然大波,因此此事她定然得守口如瓶,眼下她已然被老夫人拉進了局種,再不能刻意洩露訊息,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任鳳華足夠聰慧,能聽懂她此前留下的那些暗示。
竹院之中,自白日二叔母來過之後,任鳳華以同樣的姿勢在屋中枯坐了許久,前塵和今世在眼前像走馬燈一般晃著,她混沌在悲怒之間,一時晝夜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