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聽完嬤嬤聲聲泣血的哭訴之後,任善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向來以朝廷之事為重,對這個亡妻所生的長女並沒有過多關注,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堂堂相府百十口人,當真能這般苛待任鳳華一個半大的姑娘,竟讓一個相府之女過得連個尋常小廝都不如。
這嬤嬤所言句句為實,其中對任鳳華生母的追念更是字字戳中了他的心。
任鳳華的生母,他早逝的亡妻,生前留下的隻字片語盡是關於她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兒,舊日裡他拋在腦後不加理會,可是今日被不加掩飾地點出了,任善只覺得臉上都臊了起來,亡妻的牽掛和親女的境遇像是利刃剮著他的心臟,被遺忘許久的作為父親的疼惜感和愧疚之情終於姍姍趕到。
任善緩步來到床邊,深深地望了眼榻上的女兒與亡妻有六分相似的眉眼,像被擊潰心防般無力地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看到任鳳華因為營養不良明顯凹陷下去的側頰,終於忍無可忍地揮袖怒喝道:“好啊,你們就是這麼對待華兒的,來人,把方才提到的那個丫鬟給我帶上來,我要親自審!”
這雷霆之怒驚得大夫人一個踉蹌,任善的怒火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之前敢對任鳳華百般苛待,也是因為任善對此的不聞不問,可是現下他卻不知被何觸動突然為他這個一點兒也不親的女兒伸起冤來。
她向來恃寵而驕,慣是個沉不住氣的,見到眼前情勢顛倒,期期艾艾地就要往任善身旁挨,企圖軟身再辯解幾句。
任盈盈卻又適時拉了她一把,將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盈盈,你說這該怎麼辦?”大夫人掩飾不住心慌,眼珠子都在亂轉,像是要找定心丸似的低聲同任盈盈耳語道。
任盈盈比她沉得住氣,聞言輕輕捏了捏大夫人的掌根,向她遞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即用氣聲說道:“母親先別慌,眼下你只有足夠沉穩,才不容易被旁人挑出錯處來——”
大夫人不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動聲色地揩去了額上的冷汗,盡力靜下心思忖起來。
眼下這丫鬟的事應當是不能搪塞過去了,既然揭不了篇,她就得把這樁事給壓下來,至少不能牽扯到自己身上。
“母親明白了。”稍稍有了對策,大夫人慢慢平復了呼吸,回握了任盈盈的手,隨後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別的地方,飛快地朝著一旁的貼身侍女使了個眼色。
那侍女跟了她許久,自然知道這是讓她去善後的意思,於是微微點了點頭,尋了個空當便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閃了出去。
這一番動作動靜很小,屋裡的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端倪,但兩人以為任鳳華暈著,便根本就沒有避著她交流。誰知任鳳華自方才夢囈用完力氣之後雖然虛弱,卻還是存有幾分神志的,因此將二人的暗度陳倉聽得一清二楚。
這二人當真是虧心事做多了,處理自己的老鼠尾巴的動作都是這般流暢——任鳳華在心底冷笑,上輩子她還當真是天真,這母女兩人都已經險惡至此了,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還將任盈盈的假意迎合傻傻地當了真。
如今蒼天有眼,還許了她一次重新擦亮眼睛的機會,她必然不會再信這母女倆的半句話。
但是敵有陰招,她也不缺對策,早在這行人前來看望她的情況之前,她便已和嬤嬤商量好了對策,接下來那對策應當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嬤嬤還在她的床邊一臉沉痛地抽泣著,她只好悄悄地從被褥中伸出了一隻小手,飛快地扯了扯嬤嬤的衣袖。
嬤嬤感覺到了她的提醒,接著擦拭眼淚的動作掩飾,快速地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領會了她的意思。
房內之人心思各異,誰都沒有注意到任鳳華的小動作,除了時不時向這投來視線的秦宸霄。
榻上病弱的小丫頭儘管神志已經有幾分不清醒了,動作倒是挺快的,像只貓兒似的探出手又縮回,生怕別人留意到這狡猾的動作。
秦宸霄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罩到了任鳳華身上,饒有興味地輕輕用指關節叩起桌面來,這小丫頭片子在榻上躺了一會就博得了這滿堂的垂憐,背地裡卻還有餘力指使著身邊的嬤嬤,看她年紀尚輕,這般年歲還能有這樣活絡的心思,倒還真是不容小覷。
這任鳳華好似並非一個純粹的失寵小姐,秦宸霄原本也只是隨便來湊個熱鬧,沒想到還能碰到這麼有意思的事,嘴角不由微微勾起,目光中也多了幾分玩味。
任善派去的家丁腳程很快,不過多時便將方才傳喚的侍女給拎到了任鳳華屋內。
那丫鬟衣著體面,發上彆著高等僕役才可佩戴的絹花,顯然在相府中地位不低,她被帶來時未被透露分毫事端,因此面上還帶著明顯的不服氣,被摔到地上的時候竟然還敢呼痛。